(菱歌 摄)
那时候我们家的生活更艰难了。每天能够充饥的,除了一点番薯,就是野菜、糠团,还有就是观音土。那时,凡是人能吃的野菜我们都吃过。有一种叫“鬼点火”的野生植物,叶子红红的、大大的,煮熟后放在凉水里泡上一天,用手将里面又苦又涩的汁水搓出来,再用水冲洗干净,放点盐拌一拌,就着糠团就算一顿饭了。这些东西年轻人吃多了都感到剐胃,拉不出大便来,奶奶吃这些东西怎么受得了呢?饥饿难耐的奶奶,有时自己跑到田间地头去寻点野菜或到山上去采些野蘑菇用水煮一煮充饥,为此几次发生食物中毒,险些丢了性命。无奈之下,我去找生产大队的陈队长,想请他帮奶奶解决一点大米,熬一点稀粥给她喝。陈队长对我的请求不置可否,只是婉转地对我说:“你奶奶是烈士的母亲,如今她年纪大了,身体又有病,我们本该对她有所照顾,但目前队里的情况你们都清楚,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帮助你们,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第二天,陈队长从生产队的菜地里摘了几根黄瓜和两把豇豆,送到我们家里,算作是对奶奶的关心和照顾。
由于生病和营养不良,奶奶体质十分衰弱,一度日常生活都无法自理,我便帮她洗头、洗脚、洗衣服和料理日常的起居作息。每次给奶奶洗头,都得事先烧一把稻草灰,放到木盆里用开水浸泡过滤后作为“洗发净”,洗蚊帐、被褥这些大件更是如此。有时也会到附近村子里找一些皂角树上的皂角,砸烂后泡水,用于洗头、洗被褥,很是费时、费事、费力。至于换洗的衣服,只能拿到水井旁、池塘边用手搓一搓,或用木棒捶一捶,将附着在上面的汗水和泥土浮尘洗去而已。
这就是我少年时期在五华农村老家生活的一些亲身经历。
面对如此困境,我辛酸的泪水总是禁不住夺眶而出,痛楚的内心总是会在一声声默默地呼唤着母亲:“妈妈,您知道儿子在老家遭受的苦难吗?您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接出去呀?我什么时候才能跳出这苦难的深渊?!”
其实我知道,母亲一直在关心着我的学习、生活,牵挂着我今后的前途和出路。她除了定期给我寄来生活费和学习用品外,还经常写信给叔叔,询问了解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但善良的母亲哪里知道,除了叔叔书信上告诉她有关我的情况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并未告诉她的真实情况。
其实我也清楚,母亲早就想把我接出去。她曾不止一次给我叔叔写信,希望把我接到南京去读书,只是由于奶奶不同意,婶婶不舍得。因为我走了,婶婶失去了一件随心所欲的使唤工具,失去了一个不用花钱、无处可找的得力助手。所以我才一直被牢牢地拴在禁锢着的牢笼里,迟迟脱不开、出不去、走不了。然而,越是苦难,我越是对逃离这里抱着一线希望,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苦海中挣扎着挺过来……
生活依然艰困,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自觉来日无多,再也不想把我揽在羽翼下、拴在裤腰里,跟她受苦受难了,最终她同意母亲将我接出去。1961年初夏的一个早上,喜鹊在我们家门前那棵高大的番石榴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奶奶把我叫到她的床前,深情地对我说:“惠群,当年我执意要把你从和平接回来,是我不想失去了你,怕你在外面受委屈。但回来后的这些年,我却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反而让你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你妈妈早几年就想把你接到南京去读书了,是我一直不同意。现在家里生活这么困难,连顿稀饭都吃不饱,不能活活地在这里饿死。我和你叔叔跟你妈妈商量过了,让她把你接到南京去,你到她那里去上学吧!”
听到奶奶的这番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奶奶见状,便把母亲写来的一封信递到我手里,看过母亲的来信,知道南京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就等待我一放暑假过去。我真是喜出望外,一个梦寐以求的夙愿终于很快就要实现了!喜悦和激动的心情全部写在我那麻木和僵硬了多年的脸上。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得泪如泉涌,笑得喜上眉梢。我终于可以摆脱桎梏,跳出我近10年暗淡无光的苦难深渊,飞到朝思暮想的母亲身旁,去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我要去南京母亲那里的消息不胫而走。乡亲们私下里都在议论:“惠群这孩子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惠群这几年跟着他婶婶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气,今天终于盼到出头之日了”……他们都为我能跳出农村走向大城市而感到由衷高兴,纷纷向我投来祝福的目光。是呀!十年历尽艰辛,受尽磨难,一朝苦尽甘来,枯木逢春,有谁会不为之高兴、为之庆幸呢?!
夏日的天气,就像小孩子喜怒无常的脸,说变就变。昨天还是闷热难耐的“桑拿天”,一夜过后却是微风习习,变得有些凉爽。不知是由于心情过于激动,还是想趁天气凉快,早一点去镇上的派出所办理迁移户口,那天我起得格外早。站在房前那棵枯萎多年而又抽出新枝的老番石榴树下,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映照出满天的彩霞,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敞亮和喜悦……(完)
史料审核:中共五华县委党史研究室/江连辉
编后语:康力同志的回忆录《在客家山乡的悲喜岁月》,至此已刊毕。该回忆录10多万字,我们只选取了康力于1944年11月从黄塘医院出生,到父亲牺牲后刚满周岁即被寄养在河源东水大坝的骆家,以及在五华老家近10年的艰难岁月。至于他16岁后回归母家;参军后两次参与击落美蒋高空侦察机的战斗;经历了1964年“抗美援越”和1982年中越边界“自卫反击战”的24年军旅生涯,以及转业地方在高校工作,那是康力同志人生的另外精彩篇章,一来篇幅过长,二是与我们梅州本土关系不大,故我们作了必要取舍。望读者诸君垂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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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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