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兴宁·文峰

太爷爷说

□ 黄永平

老人善于总结,很多言论都是阅历感悟的沉淀,只要细加揣摩,就能体会到那是一本充满生活智慧的书。

井头有个叫耀来的勤快孩子,跟在他做木匠的父亲身边,端茶送水、拿锤递凿,按照他太爷爷说的“比一条狗崽强”。

耀来七岁那年,帮父亲搬一根木条回家。木条太长,横着进不了门,于是耀来把木条竖起来,还是进不了门。横竖比划几次,都是不行。耀来怕父亲责怪,回头看到锯子,马上想出办法:把木条锯成两半,就能进门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耀来擦擦汗,笑了。知道此事后,木匠父亲哭笑不得;太爷爷摇摇头,说了句:“三岁孩儿定八十。”

转眼,耀来五年级了。放学的路上,耀来还想着刚才学校开展的活动“禁毒‘童’行”,不禁热血上涌,暗暗下定决心,要有一番作为。

说干就干,耀来回到家里,毫不犹豫,拨通了报警电话,告诉警察,他爷爷在院子里种了“毒品”。警察根据耀来提供的线索,火速赶到耀来家。听到刺耳的警报声,村里人纷纷围拢到耀来家门口,家里人也忙不迭赶回来,心慌慌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耀来把警察带进院子,只见一蓬蓬花草生机盎然,开着红色、粉色、白色、黄色的花朵,色彩丰富,娇艳欲滴,在金色的晚风中摇曳,看着让人心情大好。爷爷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醒悟到什么,连忙解释:“这是虞美人。你们看,这些植株长满绒毛,茎梗纤细,分枝多,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东西。”警察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后,也笑了,问耀来爷爷:“你干嘛种虞美人?”耀来爷爷说:“他奶奶姓虞,已经不在了,种些花草留个念想。”大家说笑着走出院子,逐渐散去,警察拍拍耀来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夸奖:“好孩子,很好。”太爷爷拄着拐杖,看看虞美人,再看看耀来,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愚昂四六冇药医。”耀来不明白啥意思,隐隐认为,那是太爷爷身体不好,病情加重了。

寒来暑往,耀来已经技校毕业,在城里工厂做了一名技术员,每月工资花不完,小有积蓄。闲来无事,耀来就打打游戏,与网友聊聊天。

这个周末,耀来的一位网友美美发来消息:“哥,我想去看你。”

这位美美也是技校的一位学生,可以说是耀来的师妹,于是回信:“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星期六啊。我想趁周末去见你。”

耀来又感动又激动:“欢迎欢迎,你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的,我有两百元钱,够买火车硬座来回,我这就订票。”

耀来想,人家一个学生,哪来闲钱呢?马上转账过去一千元:“美美,这些钱你收下,坐高铁快一些,坐火车硬座太辛苦了。”

“我不能要哥的钱,我还有两百元。”

耀来心里着急:“你一定要收,钱不够再跟我说,美美乖!”

“那好吧。哥真好!”

耀来如释重负,叮嘱美美:“随时保持联络,到站了告诉我,我去等你。”

叮咚!手机消息声响起,耀来一看,是一张图片,画面是一条黑色时髦短裤,把双腿衬得又白又直。正纳闷怎么回事,消息又来了:

“哥,这条裤子好看不?我想买下来。总不能穿着校服去见你吧。”

耀来没想到美美这么重视他们的见面,马上做出反应:“好看好看。多少钱?我转给你。”

“有点贵,两百元。唉!还是算了吧。”

耀来拿出手机,手指快速按动,转过去两百元:“刚才那笔是车费,这是买衣服的,你收下。好看的衣服,就要穿在美美身上。你能来找哥玩,我已经很开心了。”

“哥,我爸爸妈妈从小教育我,人不能不劳而获,别人的东西不能要,你都让我破例了。”

耀来心想,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女孩。回信:“说什么话,我又不是别人。你吃饭了没有?”

“这里的饭菜太贵,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还是不吃了。”

多么节俭的女孩子,但是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啊。耀来转过去三百元:“不吃饭怎么行?想吃什么快去吃,哥给你买单。够不够?”

“够啦够啦。哥,好喜欢你啊。除了我父母,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

耀来美滋滋的。眨眼间,已到中午,耀来发消息:“走到哪里了?”

等片刻,不见回信。继续发:“怎么不回信?”“路上注意安全啊。”“回消息啊,语音也不接。”

……

一直到天将抹黑,手机才响起:“我是第四人民医院的杨医生,这位美女出车祸了,目前急需做手术。你是机主的什么人?赶快转一万元过来,尽快手术,要不然有生命危险。”

耀来犹如晴空霹雳:“啊?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联系不上别的人。”手机闪烁,医生围着手术台的一张图片,几乎让耀来崩溃。“你现在有多少钱?先转过来应应急,快点!”

耀来看看手机余额:“我这里只有6644,马上转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们先救她,剩下的钱你尽快想办法。”

“你们抓紧联系她的父母啊!麻烦你们尽力抢救,千万不能出事!”耀来双手合十,不停祈祷,大脑也飞快转动,寻思看能跟谁借借钱。

如果太爷爷还在世,此时此刻,不知道会给耀来总结一句什么话。

我的书给了谁

□ 崔立

我是在溜达旧书摊时见到那本书的,熟悉的封面,熟悉的书名——《那年夏天的知了》,是我12年前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集。我打开扉页,上书几个字:郑刚先生惠存。崔立 2011年4月15日。没错,是我那时龙飞凤舞又觉无比得意的笔迹。

再翻内页,我惊奇地发现,每篇小说的文末,都用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些字:很真实,写得好。

认真地在文末写了字,又把书给卖了。这个郑刚到底是谁?印象中不认识这人啊!

这本旧书标价5块钱。我给了摊主10块钱,说,不用找了。

2011年,我已经写了五六年的小说。我负责一个新建成的小区绿化。楼建得很有档次,房价高得让我咋舌。

那本书,出版社给了我120本样书。我把书送给了我租住楼的楼长,一对老年夫妇。我把书送给了我的老板。我把书送给了中学的语文老师。

我想到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叫郑刚的。这个事情一拖就是一个多月。直到我无意中碰到了老同事赵东升。一番寒暄后,我问他,你记得我们那时有个叫郑刚的人吗?

赵东升说,老郑?我昨天还见过他,年纪也大了,儿子出息了,不让他们干活了,他和老伴马上要回安徽老家了,你不记得他吗?你们都在那个高档楼盘,他们夫妻俩留下养护绿化,还是你管他们的。

他?他就是郑刚?我倒是依稀想了起来,有那么一对夫妻,对我很客气。我经常带着发表作品的报刊到楼盘,那个男人还说要看,说他从小喜欢看小说。后来我出了书,还给了他一本,他硬塞给我一百块钱,我没拿。那时他们工资一个月只有八百块,早上馒头,中午面条,晚上还是面条,日子过得很艰苦。那个男人说,要省下钱,给儿子交学费生活费。他常常是一脸满足的笑。

我出现在郑刚面前时,这个叫郑刚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是崔……我说,崔立,你还记得我吗?郑刚说,记得记得,你的小说写得特别好,你还送给我书呢,我特别喜欢,我记得我放哪里的。我说,是这本吗?我拿出了那本书。

郑刚说,对对,就是这本。他翻开书,翻到了我的签名和书上他的字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郑刚急吼吼地喊了个名字,他的老伴,多年前楼盘里的女人匆忙跑了过来。郑刚对着她喊,书,我那本书呢?被,被老魏借走了。还了吗?还,好像没还。那个老魏不是早就不干走了吗?你……

女人像天塌下来似的,一脸愁容。我只能打圆场,说,不要紧,算了,没什么关系的。女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说,你是……

我笑着点头。

郑刚说,书,你可以给我吗?我喜欢看,要不你看多少钱,我买好不好……

我说,我只想问一下,那些文末的评语,都是你写的吗?郑刚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胡乱写的,写得不好……

我说,书送你了。这些年,你们都好吗?

好,好着呢,儿子赚大钱了也孝顺,我们也老了,马上回老家了。

你,你好吗?在这里定居了吗?

定了定了,买了房,虽然那房没有我们当时的小区楼盘好,不过,我那个房,多看几次,我觉得也不错。

对,对的。

一轮日头突然从我们的身后蹿升上来,越过了地平面,攀爬过楼盘,越升越高,照着我们全身一片暖意。

忆老家二三事

□ 黄明樱

这个老家,实际上是我的祖屋——有个诗意的名字,叫“大树下”,是附近黄姓族人早期聚居地。这么多年来,很难再看到祖屋附近那样又高又密的竹林,连绵不绝,从屋后开始一直蔓延,青翠地铺到池塘边、马路上,遮盖到别人家的院子里。

我出生前,爸妈已从“大树下”迁出来,在离祖屋数公里外建房自住,所以我没有成长在那里。但小的时候,我还是时常跟着妈妈回去,因为祖屋里住着一位孤寡老人——毛姑婆,她腿有残疾,没有结婚,也没有劳动力,村里分了祖屋一个房间供她居住。

我奶奶和毛姑婆感情颇好,旧时忙生产,毛姑婆就帮忙照看小孩,我爸爸也曾寄养在祖屋一段时间。后来她老了,爸妈记挂她的恩情,隔段时间就会过来,带来她叮嘱的所需之物,都是些零碎杂散的东西,顺便买些未提及的物品和吃食给她。

印象中,她总是搬条长长的板凳,放在祖屋门口的台阶上,背靠屋子面向池塘静静坐着。我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远远看到祖屋的同时,便能看到她的身影。

看到我们,毛姑婆远远招一下手,扶着板凳站起来迎我们。到了门口,接过妈妈手中的东西,她便蹒跚着挪回房间,用竹竿从房梁上取下一个提篮,里面是养鸡攒下的鸡蛋。鸡蛋浑圆干净,整齐码放在竹篮里,留下几个自己吃的,其余都给我们带回家,随即又在昏暗的抽屉摸索一番,给我拿几块糖果和饼干。

毛姑婆的爸妈早年下了南洋,因为腿部残疾,她自幼被留在家中,从此孑然一身。身在泰国的家人几乎没再回来,在外过得也很拮据,只能偶尔给她寄点小钱或东西,所以她塞给我的糖果饼干,时常印着外国文字和图案,让我觉得新奇不已。

数次听爸爸说毛姑婆年轻时脾气暴烈,轻则叱骂重则上手打人。但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坐着远望发呆,或是在祖屋里慢腾腾地挪动,从未见她发过火。

她去世后,妈妈帮忙办理手续,我看到户口本姓名一栏写着“云招”二字,才知道毛姑婆原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但就这样寂静地走完了一生。

大姑一家,也在祖屋旁居住多年,我从小喜欢去大姑家,她一直很疼我。有次在祖屋门口玩,家里的大公鸡突然张开翅膀凶狠追啄我,我哭着扑向大姑。大姑转眼就把公鸡宰了,我也跟着美美吃了一顿鸡肉。

大姑有两女一儿,年纪都比我大不少,但总带我到处玩。我们在祖屋背后的竹林穿梭,摘不知名的野果吃,竹林深处还有一条铁路,是专门运煤的。每当听到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我们就奔着过去看火车,有时候会准备一些铁钉,提前放在铁轨上,听说车轮如能准确轧过铁钉,就会得到一把“利剑”,但没人成功过。

玩累了,特别是夏天,爬上大姑房间的竹床,竹床又大又宽,已经被磨得光滑锃亮,躺在上面沁凉舒适,兄弟姐妹在上面打闹,等待着开饭。大姑厨艺好,而人多热闹,饭菜的滋味就更好了,你一筷我一勺,汤汁都不浪费拌了饭,吃个肚儿溜圆,又开始玩耍。

和大姑同住一个老屋的,还有伯公一家,伯公是当时出名的“妻管严”,伯婆说上,他绝不往下。伯公确实是个好性情的人,就喜欢卷点烟丝抽抽,但这个唯一的爱好都受到伯婆的严格管控。

那时大家都种菜,自己吃不完,剩余的就拿到附近市场卖掉补贴家用。小时候爸爸也要去卖毛姑婆种的菜,但年纪较小,便时常和伯公搭档,两人挑着箩担一起步行去市场。

爸爸说他的菜总是卖得很快,没到晌午便可收摊回家,而伯公总是不紧不慢跟别人磨价钱。出发前伯婆已经称好菜的重量,按市场价算出大概价钱,因而伯公交差的收入绝不能出入太大,只有卖出了好价,才能从中“抽水”得一点烟钱。

伯公是个寡言又和蔼的老人,但在我印象中伯婆也不“凶”,见到我总是笑眯眯,还会拿东西给我吃。可能因为家贫,老公软懦,再加上养育子女众多,伯婆只能扮演凶悍的角色。

爸爸还曾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也是住祖屋附近的叔公,主人公是叔公的爸爸。因为家贫,叔公三十好几还娶不上老婆,他的爸爸急坏了,牙一咬,找香港的远亲办了签证,到香港找钱给儿子娶老婆去。

五六十岁的人了,能找到什么像样又挣钱的工作,几经波折,终于发现一条门路。那个年代的香港,仍有很多步梯房,于是他成了特殊的“搬运工”,将逝者搬抬下楼,以此换取较高的报酬。他日日风餐露宿,顿顿捡餐厅的残羹剩饭果腹,就这样攒了几百元,给儿子娶上了老婆,喜事不久后他便在香港去世,令人唏嘘。

随着大姑的搬出,毛姑婆的离世,我便越来越少回祖屋。刚开始,是觉得无聊不愿意回了,再大些,是祖屋附近人家也少了,到了近几年,心态有了转变,时常想回去看看,但作为出嫁的女儿,连年三十的祭祖都没能再去。

但不知怎么的,每当听到祖屋里的人和事,我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冥冥中就有牵连,或许这就是“根”。现在我还是会梦见那片竹林,梦里更是无边无际的青翠,那辆运煤车依旧呜啸着,从浓密的竹林深处穿行而出,继而在梦境边缘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写给儿子

□ 张标

要说的,都说给耳边风了

今天,我坐在你的课室,无言可发

像一块被你磨去棱角,毫无脾气的橡皮

真想偷偷地,把你错误的答案擦去

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只顾低着头,把课桌当作天空

一边聆听优秀家长的经验之谈

一边认领着字里行间的红色闪电

而那些闪电告诉我的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凤凰树和香樟树

□ 丹丘

才立夏,单位大院北角的凤凰树

已是红霞蹁跹

乱红飞舞,本可以傲视群芳

在春尽的年华里独揽风骚

而此刻

它却像含羞的邻家女孩

依偎在身旁那一棵香樟树旁

是啊

香樟树的身躯是那样的巨大

若不是有夏天枝头的灿烂

凤凰树毕生所有的年华

都将淹没在这一片浩瀚的茂密中

除了仰望

除了矜持

它没有更好的选择

多少年来

香樟树总是那样的从容

仿佛看穿了尘世的一切

它总是那样的坚挺

从来没有介意过岁月的风霜

它一直寡言少语

却总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可以肯定

多少年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纷扰

都没能瞒得住它睿智的双眼

可以相信

多少人在遇到迷茫和困惑时

总能在它身上找到生活的答案

它深情眺望着远处的花塔

深邃的目光总荡漾着

合水湖蔚蓝的清澈

微风里

它像慈祥的父亲

不时地抚摸着凤凰树

在波光粼粼的夕阳中

喃喃私语……

母亲,让人心疼的名字

□ 陈海奎

我的母亲,她让我想不起

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那些像水一样单纯

透明的天空

她认不得书里复杂的符号

只知道,除了生活

就没有什么

可以化作斤两计算

她为生活算了一辈子

没有亏过别人什么

只是亏了她一年比一年的老去

所有那些,关于年幼的记忆,

在她的摇篮曲

弯弯的像小河流淌

流淌,叮咚

日子走得比母亲的脚步还蹒跚

山路绕不过母亲的背

曲折了一段岁月

那时,她背着大竹筐

采蘑菇,割草

爱把草叶含在嘴上

说那有阳光的味道

泥土的气息

只有闻着心里才踏实

她给我编了一个谎

让我相信日子是一样的日起日落

白天和夜晚单调地重复

走过的路,就像园地里的野草

自生自落

却不知不觉,老去的母亲

颠簸的路上,背影一天一天

像落日,朝朝暮暮

渐渐黄昏

那瘦下去的轮廓

直到找不到一只鸟的影子

她到了孤独的夜晚

她的几个儿女

却都为了生活

像候鸟一样投身了远方

她疲倦了,累了

却仍然不忘嘴上含着一棵草

手里抓一把泥土

不肯放

还恨不得

眼光,心跳

有几根线

也要化作千丝万缕

抛向远方的子女

母亲是个令人流泪的名字

在下雨的日子想起你

编辑:黄炜明

审核:练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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