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兴宁·文峰

毛姐

□ 李曼炜

对很多人来说,仅仅是活着,就需要拼尽全力了。毛姐就是这样一个需要拼尽全力活着的人。她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不知道几岁起,双腿就像两根麻花一样,前后交叠在一起,往前挪步,需要借助一张四四方方的木头凳子。手拿凳子先往前一小步,脚也慢慢地跟着往前挪。双腿残疾使得毛姐被困于祖屋祠堂的两间侧房,但活着的欲望却让她像一根从夹缝中蹦出的小草一样,顽强地生长着。

身体残疾的毛姐自幼便被父母遗弃,是村里的五保户。据说,她的父母当年因为谋生艰难,决心下南洋讨生活,家里的房子和田地交由本家亲戚代管,把毛姐安顿到了寺庙里,便匆匆带着健康的男孩出门了。此后几十年,本家亲戚也只是大概知道他们落脚在泰国,或许是因为经济拮据,外出后再未见他们回过家乡。

在寺庙里长大的毛姐,无人知晓她过得好不好。直到某天,她让熟识的香客捎话给本家阿叔,说在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本家阿叔和婶子觉得毛姐没有亲人可倚仗、受人欺负,也实在是可怜,商量后便把她从寺庙里接了回来。

残疾的毛姐没有劳动能力,但是张口吃饭总要粮食啊。分田到户的时候,村里照顾着分了两块水井边的水田给她。农忙时节,大家都顾着抢收自家的责任田,忙完自己的活才能抽空帮毛姐,田里倒伏的稻穗让人心急。可是,农忙时节,谁家的活不急啊,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让大家先收她田里的粮食,只好借助一根木头棍子,自己慢慢挪步到田里,拿镰刀割稻穗。但凡有人经过,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打招呼。忙活一天,也只是往前挪了几步。村里人看她这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商量好后,每年轮流派出两个人,在农忙时节给她帮忙。

单单吃米饭可不饱,在增加营养的问题上,毛姐仍然要自己想办法。她在祖屋旁边的菜地上种了各类蔬菜,养了几只母鸡。母鸡下了蛋攒起来,让人拿去街市换钱买肉吃。粮食不多,喂的鸡也有限,自己买肉吃是很少有的。毛姐吃肉,大多还是靠村民接济。

但凡村里有喜事,主家便会一早接了毛姐过去,让她免费吃席,也算是间接改善她的生活。长期困在祖屋两间侧房的毛姐到了席上,见到了乡里乡亲,大家都拉着她唠家常,人群的热闹让孤独的她很是兴奋。被人惦记的温暖让毛姐不停地道喜、说好话、道谢……席间,有酒有肉,就着小酒吃着肉,毛姐兴奋得满脸冒红光。中午吃了席,晚上继续热剩菜吃。在物资贫瘠的年代,吃席剩的菜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吃完晚饭后,主家便会打包好席间剩的肉菜和已开瓶的酒,把毛姐送回祖屋。这一天的格外照顾,让毛姐往后几天的日子都能有酒有肉,这是少有的幸福。村里有老人过世,白事一般都在祖屋祠堂举办。丧葬仪式一般要持续几天,其间,毛姐便拿起扫帚扫地、招呼吊唁的客人喝茶,跟着吃几天的大锅饭。丧葬答谢仪式也要办酒席,酒席过后,剩的肉菜和已开瓶的酒,主家也会留一些给毛姐。只不过,红白喜事一般是极少的。

年三十,按照传统,大家都要聚在祖屋祭祖。提前几天,毛姐便开始慢慢清扫祖屋,把供桌擦干净。村民祭祖后,便会给她留下各类祭祀的供品。祭祖仪式完成,放炮仗剩的鞭炮纸、香灰也要劳烦她去慢慢清扫。毛姐以工换酬,村民物质救助,两者的完美结合,使得毛姐能顽强而有尊严地活着。

给没有老人帮衬的家庭看管孩子,是毛姐这辈子做得最多的善事。我们姐弟三个还有村里的好多孩子,都是毛姐看管长大的。毛姐行走不便,会跑会跳的毛孩子她一个都看不住,更何况是好几个,祖屋门前还有一口大池塘,看不住的孩子跑到池塘里玩水,很容易溺亡。毛姐一早便用干净的湿布擦洗偏房门口的走廊,用篱笆在走廊一侧做了一个简易门,另一侧则是她搬张长凳坐在那里把守着。在走廊里放些树叶、菜叶、光滑的小石子、搪瓷碗、勺子、一些破旧的玩具……待年轻的父母早上把孩子送来,她便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看着这一帮孩子。临近中午,则用一个大铁锅熬粥或者煮番薯,放凉后,给孩子们分一分。在毛姐那里,年轻父母也不苛求要把孩子带得干干净净,只求没人带的孩子平安,不会饿肚子,不会着凉。到了傍晚,忙完田地里的活,才把孩子接回家。作为看孩子的报酬,大家基本上是每个月扛一些米给毛姐,逢年过节再添一些肉、酒,这些东西就已足够毛姐维持生活。待孩子们长大,不需要毛姐看管了,父母们仍会在传统节日给毛姐送上一些吃食。毛姐在看管孩子的过程中,逐步和孩子们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隔壁屋的乌妹很能干,一年四季总是种很多的菜,拉到批发市场去卖。地里收回的菜为了卖相好看,需要人工摘除老叶、去根。乌妹从地里挑回一担菜放家里,还要回去地里继续忙。摘除老叶去根的工作要等到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才能继续。看到乌妹这样辛苦,毛姐便自告奋勇,让乌妹把菜挑到祖屋天井,由她领着乌妹的三个孩子给菜摘除老叶去根。到了茭白大量上市的季节,她便带着孩子们剥除茭白的外壳;花生丰收了,便摘花生;乌妹家晒谷子,她便帮忙看守晒着的谷子……毛姐这样尽心尽力地帮着乌妹,让乌妹很是感激,但凡家里煮了肉菜,必会提前装好一碗,让孩子们给毛姐端过去。

一晃,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乌妹建了新房,也搬到了镇上,独自住在整修好的祖屋里的毛姐也逐渐老去。没有孩子需要看管的祖屋空荡荡的,毛姐显得更孤单。她整日里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早早拿板凳坐在祖屋门口,望望来往经过的人,见有人挑着桶经过去浇菜、见有人走过便大声打招呼、聊天,这样的晚年生活倒也平静自在。

某日,祖屋的祠堂贴起了紫色的挽联,听闻过世的后生是她曾经带过的一个孩子,在晚上出的车祸……在丧葬仪式上,毛姐再也没有了以往招呼人的心思,整日茶饭不思、恸哭不止,嘴里一直嘟囔着:老天不公啊,不该把这么年轻的后生收走……在出殡仪式的前一晚,毛姐在房间里边哭边喝酒。第二天,人们没有见到毛姐的身影,推开她的房门,才发现毛姐已没有了呼吸,枕头旁边有呕吐物。大家推想,毛姐因为心疼后生的离去,伤心过度又喝了酒,醉酒呕吐导致了窒息死亡。

多年以来,毛姐和村民已处得像家人一样。虽然没有亲人,村里仍然给她举行了出殡仪式,很多人前来送她走了最后一程。

五一村

□ 钟文辉

位于县城中北部的五一村,近半个多月来,在讨论如何改变村容村貌、振兴乡村,村民众说纷纭。星期五,村委请来了市设计院的两位同志,一起参加讨论会。会上,大部分人赞同村委主任的建议,在村道与省道相接的村入口处,建造现代化的门楼。可就是村党组织书记不同意,三十岁的年轻主任跟五十多岁的老书记争得面红耳赤,村主任说书记老封建、顽固不化。老书记说建一座门楼要花一百多万元,太不划算,再说,豪华建筑在城里比比皆是,乡村就要有乡村的样,把村里打扮得山清水秀,做出自己的特色来。他俩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书记只好宣布散会,请示镇委,下星期再讨论。

星期二,镇委派来了刘副镇长,也是原来五一村的驻村干部。刘副镇长早早就赶到了五一村,他走家访户,到田头地尾察看禾苗长势和农药化肥的使用情况等等,九点钟准时到村委会开会。会议由书记主持,他说明要讨论的事项、明确今后的任务后,刘副镇长说,先让两位设计院的同志谈谈看法,设计院的同志说赞同村主任和大伙的建议,先建一座豪华门楼,把村形象树立起来。老书记忙说,要想村貌树立起来,就必须拿出本村特色,把村里面的东西展现出来,让来客感到另有一番风采。

静默了片刻,老书记接着又说,要建门楼就要拿我们村里面的竹子来搭建,把我们这里有名的各种花灯镶嵌点缀在门楼上,既省钱又能体现家乡的风俗。本村就有竹篾师傅,让两位设计院同志出图,顶多一二十万元。剩余的钱拿来建停车场、充电桩、建太阳能路灯,村两边种上桃树李树。这些都是我们村的特色,也是我们要大力倡导栽种,更是改善村民收入的好办法。听到这里,刘副镇长用力鼓掌,两位设计院的同志也跟着鼓掌,村主任和大伙也慢慢鼓起掌来。

刘副镇长说,这才是我们村要的村容村貌。在村两旁围龙屋后面的大山种上桃、李、山茶、柚树,这样既可美化环境又能增加村民收入。刘副镇长接着说,我们村的村尾有一口二三十亩的山塘,这里可大做文章,山塘下面废弃了的老磨坊,把它重新修复运营起来。

老书记接过话说,那个磨坊有着辉煌历史,过去承担着好几个村的农产品加工重任,水质鲜甜带硒。特别是逢年过节,榨花生油山茶油,做木薯粉番薯粉的时候,二十四小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过去我们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它,一年到头都是最热闹的地方,眼看废弃了几十年,如今也该让它焕发生机了。

刘副镇长站起身来说,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场!

心中的那条河

□ 王玲

眼中有一个神秘、古老的民族,那就是鄂温克族;心中有一条清澈、明净的河流,那就是额尔古纳河。

初闻额尔古纳河,源于董宇辉直播间150万本的销量,很好奇,在短短几小时内能攒下迟子建老师养老钱的,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书呢?当拿到仅266页的书,一眼看到深蓝色的简洁封面,初见起欢心,翻开扉页,开头的第一句“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们给看老了。”诗意的语言,娓娓道来一个个不寻常的故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头扎进了神秘又遥远的额尔古纳河。

“好书不厌百回读。”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三遍。第一遍带着好奇,花两个晚上看完了全书;第二遍带着膜拜,用了好几天细细品味;第三遍带了一支笔,读到动情处,读到喜欢的章节,勾勾画画,圈圈点点,笔尖倾泻一时的感受。很幸运,遇到了一本好书!从此,我每年必读的一本书,除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还有迟子建老师的《额尔古纳河右岸》。

一本好书,就像一杯清茶,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给人无穷的回味,《额尔古纳河右岸》正是这样一本好书。借用董宇辉的一句话表达我的心境:“当我读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对祖国遥远的最北端的大兴安岭深处产生了一种难以自已的、强烈的、情不知所起但一往情深的向往。”是啊,我们这些“南方小土豆”都向往着诗和远方,看看驯鹿,看看水流,对着那里的水流诉说心事,向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寄托哀愁。

全书以“我”——最后一位女酋长的口吻,向我们描述了大山深处的丛林,小精灵一般的驯鹿,有着魔幻色彩的萨满,还有鄂温克族儿女的爱恨情仇……女主人公勤劳能干、精明睿智、坚韧执着、善良担当深深打动了我。比起母亲达玛拉,女主人公“我”还算幸运,虽然早早失去了父亲林克,但一生得到了两任丈夫深沉的爱,琴瑟和鸣,生活幸福。母亲达玛拉也曾得到两个男人的青睐和深爱,跟林克曾度过一段幸福的生活,诞下四个孩子,却因寒冷、悲伤接连失去了大女儿和刚出生的婴儿。失去丈夫后,与尼都萨满因氏族偏见,爱而不得而深陷迷茫、导致疯狂。当她穿着所爱之人为她亲手缝制的羽毛舞裙,高舞一曲归于舞光。尼都萨满还担心她渡不过血河,满怀悲情地为她吟唱:“请你们让她平安地跳过去,你们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只要让她到达幸福的彼岸,哪怕将来让我融化在血河中,我也不会呜咽。”呜咽般的吟唱,两人的生死绝恋,成为全书最大、最令人遗憾的悲剧。爱情,在《额尔古纳河右岸》是纯粹的,是美好的,是神圣的。鲁尼跟妮浩,维克特跟柳莎,甚至是为爱自杀的金得,被称为“接盘侠”的达西……没有世俗的房子、票子,没有所谓的“第三者”,有的只是彼此的“心有灵犀”,有的是对婚姻和家庭的忠诚,或者是对爱的执着,哪怕感情这把火,炽烈地燃烧了自己。

女主人公一生嫁了两个好男人,一个是因饥饿而认识的拉吉达,一个是因战火而认识的瓦加罗。她这样描述生命中的两个男人,拉吉达是她生命中的大树,瓦加罗则是大树上温暖的鸟巢。拉吉达走后,她的泪水小部分流向了脸颊,大部分流向了心里,因为眼里流出的是泪,流向心底的是血。瓦加罗走后,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幸而还有手中的画笔,但悲哀地发现,胸脯已经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也意味着,她再也不会爱了。

女主人公的原型是玛利亚·索,被世人誉为“中国最后的女酋长”,在山林中活了一辈子,坚守最后的鄂温克驯鹿文化,“她就是森林的样子”。她习惯山林的生活,习惯清风的吹拂,习惯驯鹿的陪伴,包括晚上炉火的噼啪作响,小鸟会很自然地飞到她的手上,一一啄掉她磕在手心的瓜子,这是一种多么自然、多么和谐的状态。

这部书为什么散发着如此迷人的魅力?我想,因为迟子建的文字如同清澈的泉水,洗净了世间的尘埃,让人领略到自然美景、人文关怀、民族风情以及生命中纯粹的美好。而这些,也正是每个人心中的那条额尔古纳河。

咏春

□ 雪棠

小径梅园半落残,轻风细雨锁春寒。

晓来红点青苔湿,日暮从容苦笋观。

筇杖登楼闻雁远,杏花带泪怯衣单。

江天更被沉云隔,折取山樱寄却难。


□ 曾汉权

蝶舞蜂飞柳影新,虾游鱼跃水波粼。

调琴弄鼓华堂内,荡棹飞舟碧漪滨。

暮色澜斑真美景,晨风料峭正良辰。

挥毫泼墨无佳句,惟怨春光太恼人。


春寒即兴

□ 张小豪

寒潮依旧冻青苔,闻道樱花烂漫开。

却步只因诗寂寞,养心但觉鸟徘徊。

焙茶更喜铜壶煮,扁担都由竹笋来。

一笑江湖逢逸客,春风细雨尽余杯。


甲辰惊蛰

□ 廖佑浩

南天寒魅久徘徊,欲约围炉农事催。

万里春山何日暖,唯期破雾一惊雷。

寒霖扑面步青皋,犹记田园昔日劳。

雷起溪头当战鼓,身披簔笠作征袍。


最爱风的, 莫过于树木(外一首)

□ 黄锡锋

风来了,就激动得像

手舞足蹈似的不断晃动自己

风走了,宁可弯下腰肢

都要扯住风,留住风

还真见过几棵大树

为了挽留住风,宁可光秃秃

脱光叶片

可是风,还是溜得无影无踪


落日

不要写落日

要写就写写横亘的西山

为托起下坠的落日

一齐并肩发力

西天泛起的红霞

是它们拼死拼活时迸发出的

火力四射

但最终还是没能挽住落日

固执的落日、一意孤行的落日

最终被埋进深深的夜色

编辑:黄炜明

审核:练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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