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中桂花
●黄恩缇
起初他们说我不是普通小孩,他们说我可有可无,他们说我是个怪人。我的世界确实不同些——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我也能闻花香、触雨滴,在角落看同龄人嬉笑打闹,我希望我并没有那么另类。
以往的秋天是萧条清冷的,可围巾包裹的暖意夹杂着桂花香在我掌心留下痕迹,那是七岁的秋季。
那年我随母亲来到了外公家,是在一条小巷的入口处。外公一个人住,他热衷在书房看报,而且总是拿着一个表面布满密密麻麻划痕的放大镜照着看。他不太在意我,因为即使我在这儿,家里依旧是冷清的。
于是我便百无聊赖地在小巷子里走,试图找些有趣的东西打发时间。这个巷子时而窄时而宽,奇怪的路况使得没有车子经过这儿,至少不会有人因为我挡道而怒目圆睁。
巷子正中间有一棵桂花树,花香能飘到外公卧室。它的枝叶长得很整齐,是对称的。
我记得原先母亲做的香囊就是这个味道,可惜那香囊已经没味了。我俯下身想捡些花回去,可那被桂花树淘汰的花何尝不是残次品?仍供人欣赏的花又高傲地长在枝头上,于是我用力地摇动树干。
桂花树的树枝虽然多而密,但支干是细细的一条,所以摇起来并不费劲,晃动幅度也不大。当我捡着新鲜的花时,我的衣领被揪住了。是一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像是在质问我,可我听不见,只是呆愣着。见我不说话,她开始抓着我的衣领摇晃我,我用力挣脱后用手说出疑问,这时呆愣的却是她了。
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跑进那棵桂花树正对的房子,急匆匆地拿着纸笔重新站在我面前。用铅笔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写下“你说不了话吗?”
我接过那支铅笔,在纸上写下“是的,你为什么要推我?”她说那是她家的桂花树,长出的桂花自然也是她的。可是,那花香不是主动飘进我的鼻子,让我来看它的吗?她仍对我很好奇,在她那儿,我是个吉祥的稀罕物。上午我在家看书,看无声的电视,或只是静静地观察外公种的一排兰花,但仍旧是无聊的。比起上午,下午就显得特别了,因为她会来找我,一开始她会探索我的听力,在我耳边说话,我猜那声音是大的,因为原先停在电线杆上的麻雀全飞走了。
见我还是一动不动,她玩弄式地对着我耳朵吹气,痒得我直缩脖子。我们渐渐熟络,待到下午三四点,她便叫我与她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在对方的手掌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谢綎,她叫叶昙。她的名字笔画比我的少,虽然在手掌留下的触感时间短,但她重复的次数多,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白,她似乎害怕我会忘却她。
疯玩了一周,妈妈说她终于预约上名医了,明天就动身,带我去治疗。太突然了,我只好去和叶昙告别,那晚她的脸色异常青白。她没有挽留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分别的最后在我手上写下她的姓名。
治疗效果很成功,我说出的第一个长句是:“我的好朋友叫叶昙。”后来,每当橘红色蔓延开来,再次闻到桂花香,我就会想起小时我们无声的玩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填充进内心的小角落。
再后来,十七岁的我跟着母亲再次回到外公家,故地重游,竟物是人非。外公身体大不如从前,他无法坐在书房的藤椅上看报,那排兰花因为缺少侍弄而黯淡。这个家因为我能开口发声了而不再那么清静,外公也放下心中的芥蒂,偶尔会和我讲上几句话。
桂花香再次主动飘入我的鼻腔,我赴约了,它有些许杂乱,枝叶无序,香味也没有以前那么浓了,像是很长一段时间它才被修理一次。
正对桂花树的大门有些掉漆,叶昙还住这儿吗?我好想见见她,如果她听到我说话一定会很惊讶吧,门铃上布满灰尘,怀着期待按下按钮,开门的是一位与叶昙长相相似的男孩,我一时有些呆愣。
“你找谁?”他有些警惕,上下打量着我。
“你好,我找叶昙。”或许是我的发音仍不太标准,又或许是别的,他又问了一遍。
“找谁?”“叶昙?”我甚至害怕是时间太久把她名字记错了。
“你怎么认识她?你找她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告吧。”男孩有些局促,说话间又把大门往里掩了些,只露出半张脸对着我。
“我想见她。”我艰难而又生硬地挤出这几个字,他的脸上有泪珠划过,而后飞快地抹掉了。“她不在,你走吧。”就这样,我被拒之门外。我只好沿小巷回到了外公家。
喂外公喝完药后,我向他问起了叶昙的下落。外公先是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在你离开没多久,她就查出得了白血病,可惜啊……”顿时五雷轰顶,直到泪水将我烫清醒,我还是不愿相信。
我独自趴在外公书房的木桌上,书房的窗正对远远的那棵桂花树,地面落满了桂花。返程回家迫在眉睫,我仍旧不敢相信事实,心想万一外公说的是胡话呢?于是我快步跑到叶昙家门口,急切地按响门铃,开门的还是那位男孩。“叶昙她真的……”我无法说出沉重的那个字。
“我带你去看她吧,或许你真的有事要说。”
我来到了她的墓碑前,她停留在了我记忆中的模样,我跪倒在小照片的面前,用沾满泪水的手抚摸她冰冷的微笑着的脸。
“我现在能说话了,我们聊聊天吧。”
泛着沉香的日子
●李永清
春日暖阳,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穿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片和谐的光影,宛如岁月的碎片,闪烁着往昔的记忆。十年前那个春日上午,是个让人心驰神往泛着沉香的日子。
我站在三尺讲台上,正沉醉于张若虚诗歌的优美意境之中,为学生们讲解《春江花月夜》的韵律与内涵。此时,教室里,安静得只听见我忘乎自我的声调和粉笔在黑板上摩挲的沙沙声。突然,一阵不间断的咳嗽毫无征兆地袭来,好似一阵疾风急雨,忽然打破了教室的宁静。我顿感喉咙受哽,气息短促,不得不暂停讲课,慌忙用手捂住嘴,试图压制这突如其来的不适。那咳嗽声在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我的身体也因这阵咳嗽而微微颤抖,胸口一阵憋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迅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抬眼望去,是坐在第四排最后面的张江同学。只见他快步走到讲台前,双手稳稳地捧着一杯温水,递到我的面前。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露出焦急与担忧,轻声说道:“老师,您喝点水。”我接过水杯,那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我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咳嗽渐渐平息。这一小小的举动,前后不过十几秒,却似一道温暖的电流,直击我的心灵深处。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而美好。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的脸颊微微泛红,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动作干脆而利落。
那时,我们学校刚刚通过了“省级示范性普通高中”的教学评估,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股协力进取的气息,教学质量也正处于进一步提升的关键时期。我所带的班级是高二的重点班,经过一年多的磨合,班里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和性格特点我都如数家珍。张江在班里成绩属于中等,不太引人注目。性格较为内向的他,平时在课堂上总是默默地听讲,很少主动发言,回答问题时声音也很沉稳。然而,就是平时不太起眼的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疲惫的心房,让我原本因教学压力而略显疲惫的心,感受到了一份别样的感动。
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在教学中是比较理性和客观的,专注于学生的成绩提升和知识掌握,努力在教学方法上有效改进,希望能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在学业上有所进步。然而,张江的这一小小举动却如同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被隐藏起来的柔软角落——有着细腻的情感,很容易被学生们不经意间的温暖举动所打动。从那以后,我开始改变自己的教学视角,不再局限于学生的学习成绩和课堂表现,而是更加用心去发现他们身上那些善良、热情、正直的闪光点。我会留意学生们在课间的微笑眼神,看他们互相帮助的温暖画面;我会关注他们在遇到困难时的表情和反应,以便在他们需要时及时伸出援手。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那一届的学生如今大多都已步入社会。他们就像一只只展翅高飞的鸟儿,飞向了四面八方。很多学生的具体情况我已记不太清楚,他们的面容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模糊。但张江却始终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熠熠生辉。尽管高中毕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谋面,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却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张江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当年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会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田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给我带来如此深刻的感动和长久的铭记,让我教书生涯的平凡日子泛着沉香。
在后来漫长的教学工作中,我也遇过许多类似的事情,每一次都像一场春雨,滋润着我的心田,让我深受触动。有一次,我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铅板。我埋着头,专注地批改着一本本作业,当翻开一个叫林强的学生的作业本时,一张纸条飘落下来。我捡起纸条,上面写着:“李老师,感觉您最近好累哦,一定要注意休息呢,我们都很担心您。”那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温暖与关切。字里行间,我仿佛看到了林强那憨厚的笑容和真诚的眼神。那一刻,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为学生的这份纯真的情感所感动。这张纸条就像一道光,驱散了窗外的阴霾,让我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如今,当我回想起那些令我感动的泛着沉香的日子,心中仿佛被一团温暖的火焰点燃,充满了愉悦和幸福。这些美好的回忆就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岁月悠悠,如潺潺的溪流,缓缓流淌;感动依旧,像不灭的火种,在心底燃烧。我愿将这些珍贵的记忆永远珍藏在心底,让它们成为我教育生涯中最宝贵的财富,激励着我不断前行,为学生们点亮一盏盏希望之灯,引领他们走向更加灿烂的明天。在每一个平凡而又充实的日子里,我都会怀揣着这份感动,用微笑和爱心去迎接每一个学生,见证他们的成长与蜕变,因为这就是教育的真谛,也是为师者一生无悔的追求。
泛着沉香的日子,总在闪烁着柔和的灵光。
仓鼠风波
●姚利梅
我家姑娘对饲养小动物的执着从“汪星人”、小兔子、小鸡、小鸭子、仓鼠不断变换,只要在街上看到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立马两眼发光、双脚像被胶水粘住了般挪不开脚。基于母性天然的保护欲和对细菌的恐惧,不管两个姑娘软磨硬泡还是糖衣炮弹,我都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处理方式,坚决不松口。待二姑娘也上了初中,我以为她俩对养宠物的热情已经褪去,可以松口气了,却不承想被这小丫头先斩后奏摆了一道。
期末考试前,二姑娘又跃跃欲试地提出想养只仓鼠,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独自喂食、处理排泄物、每天消毒……那神情比我当年入党宣誓时还坚定。讲道理的套路已经说服不了她了,我只能甩出撒手锏“期末考试全班第一就给你买”。小样儿,这下被我捏住七寸了吧,我心里暗喜:就你那几斤几两,我还治不了你了。
“全班第一肯定没戏,已经被人预定了,前三行吗?”这姑娘还在垂死挣扎。
“行,前三就同意你养。”她啥时候考过前三啊?我已经可以预见成绩出来后她失落又无奈的表情。
果然不出我所料,成绩虽有进步却未进前三。再一次成功地浇灭她饲养宠物的念头,我心里笑出了花,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宝子,没关系,继续努力吧。”“哦!”她略带忧伤地应了句,悻悻地回房间画画。
第二天一早,从深圳归来的老母亲神神秘秘地拉着我,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二二养了只仓鼠在房间?”
“什么,她怎么敢?”我一听立马炸了。
“你小声点,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她会怪我的。”老母亲一个学期未见孩子了,不想因此生出嫌隙。
“昨天坐了一天车很累了,可我总是听到窸窸窣窣的抓挠声,吵得我睡不着,问二二有没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跟我解释是楼层太薄、隔音不好,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累到神经衰弱了。”老母亲已经忍俊不禁了。
“熬到凌晨两点多,二二自己被吵醒了,眯缝着眼睛嘟囔着下床敲柜门‘去、去,你个死仓鼠,吵到我睡觉了’,我才知道她偷偷养了只仓鼠在书柜里。”老母亲回忆昨晚二姑娘睡眼惺忪被仓鼠吵醒的气恼模样,差点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我说怎么她那天没怎么闹腾,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们找个机会假装发现她的仓鼠,好好跟她讲道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老母亲可不想她们之间的隔辈亲被小仓鼠挑拨离间了。我只好义不容辞地挑起唱黑脸的大梁。
隔日,正当我假装跟二姑娘套近乎、实则四下搜寻她那小仓鼠之际,那仓鼠居然自己从书柜中溜出来蹦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送上门来了。我眼神一下就逮着那雪白的身影:“那是什么?”
小姑娘惊慌失措地护在小仓鼠面前,唯恐娘亲将那小仓鼠生吞活剥了。“妈妈,是小仓鼠,不觉得很可爱吗?”她很快镇定下来,温柔地拖长了声音将小仓鼠捧在我面前。
一听这声“妈妈”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儿。成天没心没肺“小梅、小梅”地叫着,突然就温柔地喊“妈妈”,又不知道给我憋着啥大招呢。
“别告诉爸爸行吗?”这姑娘一开口便带着哭腔:“爸爸不喜欢,会扔垃圾桶的。”
“哪来的?我也会把它扔出去的。”我避开她泪水打转的双眼。
“同学不要它了,要丢掉,开学后我就送给别人,可以吗?”二姑娘一滴泪滴在小仓鼠背上:“反正它也活不久的,我也就养一阵子……”
“咋就活不久?”这倒是给我整迷糊了。
“我同学都不想养了,要把它扔了,差点就死掉了,我不想它就这么死在垃圾桶里,而且仓鼠本身就活不长,两三年吧。”二姑娘哀怨地絮絮叨叨,配上那含泪欲滴的眼睛和忧伤的神情,估计我很快就要丢盔卸甲了。
“不行,人家都不要了你拿来养什么呢?而且又脏又传播细菌、万一被咬了还得打针……”我不死心地负隅顽抗。
“不会脏的,我会照料好它,每天清理和喂食后我都用肥皂洗手、天天喷酒精消毒呢,它很乖,不会咬人的。”只要有一丝机会,二姑娘就竭力争取。“但是你别告诉爸爸成吗?他一定会扔掉它的。”看来还是她爸有威慑力啊。
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你保证开学后就送人,如果有抓伤一定要跟妈妈说,不能因为害怕责骂就不吭声,知道吗?”
“好,我一定、一定记着。”二姑娘破涕为笑。
第二天我说服她爸,给她买了只笼子,小仓鼠就正式安心地在我家住了下来。小姑娘怕它冻着,笼子里铺了厚厚一叠纸巾,还给了它一个毛茸茸的小玩偶;每天换着口味喂食:花生、瓜子、开心果、核桃仁、夏威夷果……我家的坚果倒成了它的幸福粮仓。
终于要开学了,送走小仓鼠的事得提上日程:“开学后打算将它送给谁啊?”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嗑瓜子。
“它都被我养胖了,我不舍得送人了。”二姑娘嘟着嘴,得寸进尺地试探我了。
“什么?”这姑娘一开口就能把她妈给呛着。“我不管,开学后不把它送人我就扔掉!”我说得斩钉截铁,咱也得正正母纲不是:“当初说好开学就送人,妈妈才同意你养的,不能出尔反尔,而且你也体验了养它的乐趣。你要明白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如意,但我们曾经拥有过、体验过,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为了这个仓鼠,老母亲说得口干舌燥,恨不能立马将自己的思想装到二姑娘的小脑袋瓜子中。
其实,宠物也好、同学朋友也罢,都只是我们人生中的过客,能相遇、相伴一程已是幸福。只要享受过同行相伴的快乐,何必纠结何时走散?世事无常,缘分天定,学会放下便是永恒。
编辑:林佳如(实习) 李舒宇
审核:张英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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