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平远·程乡

抵达

●吴伟华

近日翻阅恩师黄焕新先生的著作《我的梅州》,重读他写给我的一首短诗《诗友吴伟华》,老师在诗中写道——平远大柘,本是很好的地方/那天,我却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对伟华说:你这地方闭塞、沉闷/你得想办法出去/他说去哪/我说到有诗歌的地方去//几年后,我知道他并没有出去/仍在他的供电所里/而他却说出去了/原来是借他的诗歌出去的/或者说是他的诗歌代表他出去的/去了北京、成都、石家庄、昆明……//尤其是北京去过多次/每次去,都带点家乡特产/穿戴一新。

这首诗朴素、直白,是老师对后学的鼓励,也是我一直想逃离故土却从未能离开的真实写照。读罢此诗,让我想起一次难忘的投稿经历。

时光回到2007年。那年春天,我整理了一组最新创作的诗歌作品,打印好后装进黄色信封,在信封上庄重地写下“北京市朝阳区农展馆南里10号《人民文学》杂志社”。换作以前投稿,我一般是在其后写上“编辑部收”。2005年,我向《诗刊》投稿时,听从了好友吾同树的建议——直接寄给某位编辑老师,那次投给蓝野老师的作品让我第一次得以在《诗刊》亮相,其中一首《白菊花》还入选了当年的《2005中国年度诗歌》选本。那天,我也在信封上大胆地写下了“朱零老师收”。这是我第一次向《人民文学》投稿,将邮件投出后,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它是代表中国现当代文学最高峰的“国刊”,而我只是边远山区默默无闻的文学素人。

八月的某一天,时在《江门文艺》任编辑的朋友宋世安在QQ上告诉我:“你的诗歌发表在《人民文学》了”。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不仅于我,或许于很多朋友都是相当震撼的——是的,我就是幸运之神眷顾的那个人,一位身处山区的基层写作者,无知无畏的文学新人,凭借最原始的投稿方式,在2007年8月的《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刊发了三个页码的组诗作品《青梨》,责任编辑:朱零。

我无法想象投入邮筒后的这封信是如何一路颠簸辗转抵达朱零老师的办公桌上,朱零老师以怎样的心情拆开平淡无奇的信件,又是如何写下稿签送审,如何经过二审、三审,最后散发着墨香呈现在读者面前。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沉浸在感觉并不真实的巨大喜悦中。

此后,我有过更多这样的投稿经历,比如给云南的《滇池》杂志投稿,也是直接寄给时任副主编的雷平阳老师,顺利发表在该刊2009年8月的诗歌栏目。每每面对一些作者质疑现在的编辑不看自由来稿、不看公共邮箱时,我总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请相信编辑老师的专业和敬业。

焕新老师在诗中提到“尤其是北京去过多次/每次去,都带点家乡特产/穿戴一新”,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我一直努力朝一行温暖的文字——“北京市朝阳区农展馆南里10号”靠近,这行文字代表的地址,不仅仅是我,也是无数写作者心目中的“神圣之地”。于我,它又不止于“圣地”,还是我的一个“家”——这里有《人民文学》《诗刊》《中国校园文学》……还有我尊敬的、亲人般的编辑老师,虽然,我跟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素未谋面。

2023年的春天,我幸运地被鲁迅文学院录取为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我终于拥有了一个“朝圣”的机会。

尽管我有满脑子的想法,却依旧胆怯。最终,我只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从团结湖地铁站B口出来,悄悄走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带着好奇在文联大楼下徘徊、张望,大楼里的很多窗口依旧亮着灯光。我装模作样在院子里古老的槐树下拍照,这是一株树龄逾290年的国槐,我贪婪地闻着槐花的香气,慢慢靠近大楼的入口,看到值班的保安,看到一堆邮件、快递堆放在他身后,我竟有些恍惚,心里暗想,这些邮件、快递,或许就是一个写作者遥远而又真切的梦想。我在院子里转了好几遍,终究没有上前告诉保安,我是《人民文学》的作者,我可否进去看一看,我想“回家”。

第一次与朱零老师相见,颇有些意外。某一天,浙江温州的慕白兄发来信息,告诉我他抵京办事,邀请我一起吃饭。如约来到饭店,推门即看见朱零老师,我连忙自我介绍说我是吴乙一,他握着我的手竟然开起了玩笑,说久仰久仰,瞬间让紧张的我轻松了不少。席间,朱零老师问我,如果没有这次偶然相遇,你到了北京也不来找我啊?他告诉我,此前好几次到了广州,让广州的朋友把你约上见个面,只可惜你离广州太远了而我时间又太紧,每一次都没见上。饭后,老师对我说,你随时可以带好玩的朋友过来找我喝茶聊天。

有了老师的鼓励,此后,我两次携鲁院同学拜访朱零老师。早就读过老师一篇流传甚广的散文《买房记》,讲述他如何“冲动”买下一套房子,辛酸又幽默,自嘲又得意,读来妙不可言;如今这套房子成为老师的茶室和工作室,常有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相聚于此。朱零老师热情好客,豪爽又温和,一群人闲坐茶室,听他聊文学,也聊文坛、鲁院的逸闻趣事,欢声笑语,总让我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我的微信上至今还保存着朱零老师发来的定位,地图显示,我现在距它1940多公里,地图软件给了我4个线路选择,驾车最快需20小时23分,但我知道,我还有更好的选择——我可以借诗歌的翅膀,虽远隔千山万水,也可瞬间抵达。

月光饼

●曹春青

我喜欢写与家乡美食有关的文字。朋友没少笑着调侃我:“你写的那些文字啊,看似写美食,实则是借家乡的味道,将藏在心底对故乡的思念写得润物细无声。”

仔细一想,还真没说错。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家乡美食:夏日仙人粄、冬至炙羊肉、屋后老柿子、妈妈的酿豆干,还有厨房柴火灶前那缕挥之不去的烟火气,总在我敲键盘时悄悄钻出来,缠在指尖,绕进字里行间,成了勾连故乡最软、最暖的纽带。

眼看中秋的月亮要圆了,我又忍不住琢磨:我的中秋,该和哪种美食紧紧绑在一起呢?答案必然是那一小块香香甜甜的月光饼。

记得那是1992年,农历八月十五,家乡称为八月半。晚饭后,母亲洗碗,父亲将八仙桌和长条凳仔仔细细收拾干净,抬到家门口的禾坪上。又将母亲早已备好的素月光饼、柚子、柿子、花生、山稔子、茶壶、杯子、茶叶一一摆好。最后用菜篮将装满开水的保温壶提出来,放在八仙桌下。

我和弟弟围了上来,左瞅瞅,右瞅瞅。“咦,为何没有月光饼呢?”我抬头狐疑地望着父亲问。父亲麻利地往保温壶里灌新出的手工茶,小心翼翼地拎起保温壶将开水倒进去,顿时空荡的禾坪上清新的绿茶香四溢。忙完这些父亲抬手指指厨房,对我俩眨眨眼:母亲大人重权在握。

我跟弟弟眼巴巴望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剪影,馋得口水咽了又咽。在客家地区,月亮叫月光,中秋吃的月饼叫月光饼。它分两种,一种是纯白色的素饼,只有成人拳头般大小,圆圆扁扁的,一筒有10小块,吃起来有一点点甜。我们笑称吃素月光饼的感觉就像鸡吃糠的样子,必须用温水送服,吃一口饼,喝一口水,细嚼慢咽以防被噎。稍微吞咽快了点,极有可能要伸着脖子被噎到怀疑人生。我们馋的是另一种带芝麻花生冬瓜片馅的大月光饼,白色圆盘状,正面印着一只斗志昂扬的红色公鸡,饼里有各种馅。“我们口水要流出来了,妈妈什么时候能拿出来呀……”我小声嘀咕起来,父亲看我俩的馋样,挥挥手:“去去去,去玩会儿再回来,一会儿等人齐就可以吃啦!”

我跟弟弟只好悻悻而去。玩闹间,伯父伯姆们陆续到家,大人们以祖父祖母为中心,里三圈外三圈围坐在八仙桌前开始喝茶、赏月、品水果。孩子们闻着味蜂拥而至,嘴巴叽叽喳喳像一群归笼的小鸡,身体却老实着不动,虽然闹腾却也不敢乱了秩序。

等大家入座,母亲才从卧室里抱出一个铁盒子,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油纸,红色公鸡正雄赳赳气昂昂印在月光饼上,那么鲜活、那么诱人。父亲拿出专用小刀,按人头数切出一小块一小块的三角形状,祖父说:先发给孩子们吃。

大堂哥带头接过月光饼,送到祖父手上,二堂姐也学着大堂哥的样子,捧着月光饼送到祖母嘴边。在大人们的声声夸赞中,兄弟姐妹们依次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小块月光饼,乖乖地送到长辈们的手中,再领自己那一份。

终于轮到我了,双手捧起月光饼,闻了又闻,是熟悉的炒米香。我在尖角上咬一口,快速地咀嚼,米的粗糙感伴着夹心的馅在口腔内翻滚,有米的糯,有冬瓜片的甜,还有炒透的芝麻混着花生的焦香,就是这一口,我等了一年。

我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小板凳上,满足地吃完那一小块月光饼,咂巴着嘴回味这美妙的滋味,听大人热烈地聊着家常。突然听见祖父似有似无地轻咳一声,循声望去,只见他的手放在桌下朝我招了招,我立刻心领神会双手搬起小板凳,半蹲着挪着小碎步悄无声息朝祖父蹭过去。终于蹭到了祖父跟前,他将掰掉一小块的月光饼悄悄塞进我的手里。我丢下板凳双手合十捧在手心,微微抬头瞄一下周围,只见大人们都含笑看着我。原来大家都看到了祖父和我的小动作,大人们纷纷把手上的月光饼递给孩子们:“吃吧,我们每年都吃,刚刚也尝过了,你们小孩吃得少,多吃一块。”说完大伯父拿起桌上的素月光饼咬一口,就着茶水吞下去:“这个饼也很香哦。”

我把月光饼推回祖父手中,拿起一块素月光饼,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大口温茶,扯着脖子噎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这个饼果然很香诶。”

大家看到我滑稽的样子,哄堂大笑起来。

月光漫过禾坪,像一层薄纱裹着屋前那片金黄的谷穗,田里蛙声此起彼伏,微风轻拂,将我们的笑声送到很远很远……

这月光,这蛙鸣,这带着稻香的风,还有荡漾在空气里的笑声,都悄悄藏进了岁月里。往后想起,都是我心头发暖的乡愁,和抹不去的美好时光。

神奇的座位

□宋芊妤(8岁)

我的学校教室里的座位真好

做作业的时候

能听到鸟儿、飞虫

整个大森林都鼓励着我

有了他们的鼓励

我的学习变得很好

下课了,窗外的清风向我吹来

头发也跟着风的节奏跳起舞来

蓝天、白云

在我的旁边守护着我

我得到了安全感

我的座位好神奇呀

月与饼的三重奏

●张燕

少年的中秋,是全然献给饼的。那时,日子过得紧巴,月饼是奢侈品。那饼,也朴实得紧,通体油汪汪的焦糖色,上面用模子印着“中秋月饼”四个方方正正的字,再无别的花巧。馅料大抵是面粉、冰糖、还有些什么果仁混杂在一处,甜得有些蛮横,甚至有点儿粘牙。在我们这些娃眼里,它简直是来自天上的仙馔。

中秋的夜晚,仪式是顶认真的。母亲必得将那朴实的月饼小心翼翼地切成多等份,每份是小月牙儿。父母有七个娃,那刀下去时,我们七双小眼睛便一眨不眨地钉在案板上,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哪一块似乎裹着更大的冰糖。分到手里的那一小块,是断然舍不得囫囵吞下的。先是用舌尖一点点地舔那甜津津的馅儿,让那霸道的糖分在口腔里缓缓融化;再细细地啃那酥软的皮,每一粒沾在唇边的芝麻,都要用指头蘸了,珍重地送入口中。

那时的中秋文化,是父亲告诉我们月饼怎么做成的。先用木头刻个饼模,再把炒香的面粉、冰糖等放进去,一敲一个月饼就出来了,然后上炉蒸或烤,一出锅就是香甜的月饼。

惊叹父亲见多识广,后来才知道父亲是个能工巧匠,附近那些月饼作坊的饼模就是父亲刻的。

至于天上的月,父亲指给我们看,说那是“月婆婆”,又圆又亮。说月饼寓意团圆,全家人都围坐一起分吃月饼月果。因为月圆饼也圆,又是合家分吃,所以逐渐形成了月饼代表家人团圆的寓意。

我们便仰起头,敷衍地“哦”一声,心思全在手里那月牙儿饼上。月亮是虚的,是大人世界里一个美丽的幌子;只有掌中这实实在在的、油津津的甜,才是属于我们的、整个中秋的全部真理。

那时的我们,肚里缺油水,心里还没装下什么愁事,一块月饼,便足以照亮一个完整的、甜美的童年。

青年的中秋,月是月,饼是饼,终于分得清楚了。计划经济成了历史书里泛黄的名词,市场经济下的中秋,是父亲一场庄严的“贡品”检阅式。

孩子们大包小裹地从各地赶回来,献宝似的掏出各式月饼。广式的油润、苏式的精致、冰皮的俏皮,在桌上摆开阵势,活脱脱一场“月饼博览会”。老爷子背着手,踱步检阅,像将军点兵。拿起一盒端详,嘟囔着:“这盒子比月饼还金贵。”又掂掂另一盒,“嘿,这馅儿,螃蟹都能塞进去?”

仪式在院中桂花树下进行,父亲搬来他年轻时亲手做的方桌,将月饼瓜果摆得错落有致,像布一个神圣的棋局。我们嬉笑着要切月饼,他大手一拦:“且慢!”

他昂首向月,开始一年一度的“中秋诗会”。从“明月几时有”到“今夜月明人尽望”,声音清脆抑扬顿挫。月光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银边。我们忍着笑,在微信群里疯狂吐槽:“老爸开始抒情了!”“今年比去年多背了几首!”

可当他吟到“但愿人长久”时,声音忽然轻柔。我抬头,见他微红的眼眶正望着我们这群“贡品”的主人。那一刻我们明白,这絮絮叨叨的仪式感,这中秋诗意的吟诵,是他深情地在月下为我们系上的一根看不见的团圆线。

月亮不再是“月婆婆”,而成了诗歌与浪漫的象征。我们举起盛着饮料的杯子,与天上的满月对酌,心里满是对广阔世界的憧憬。饼是口腹之欲的满足,是人间烟火的温情;月是精神世界的投射,是风花雪月的雅趣。二者泾渭分明,又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幅小康时代安稳而充满希望的节日图景。

中年的中秋,月饼成了热闹的集会,而我眼中,却只剩下一轮孤月。2019年农历八月,母亲去世。2021年农历八月,父亲去世。也许父母都喜欢热闹,故选择在中秋前离开我们,父母相继过世后,我才恍然惊觉,中秋这个节日,内里的核仿佛被掏空了。

兄弟姐妹们依旧团聚,桌上摆满了晚辈们送来的、包装华美的月饼,广式、苏式、京式,乃至一些叫不出名目的新奇口味,琳琅满目。大家热热闹闹地拆着盒子,分食着,赞叹着如今的馅料是如何推陈出新。

我应和着,拿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可是,舌尖上的味蕾,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灵。任凭它是什么大师手作、极品食材,吃到嘴里,都只剩下一种模糊的、甜腻的感觉,再也寻不回当年那小块硬饼带来的、震颤灵魂的狂喜。我看着这满桌的月饼大集合,心里却空落落的。它们很好,只是,再也甜不进我的心里了。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夜空如洗,那轮明月,清清冷冷地悬在那里,光芒依旧,却仿佛带着刺骨的凉意。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月是故乡明”。故乡何在?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故乡。从前中秋,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父亲将月饼摆好吟诵月诗的专注神情,才是这轮月亮下,我最熟悉的风景。如今,月色依旧,人面已逝。

那月亮,不再是诗,不再是远方的浪漫,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眸子里映照的,全是过往的碎片。我看见月光下,母亲为孩子们擦去嘴角饼屑的温柔,听见父亲用清脆的嗓音,吟诵那借饼寄情之诗,还有那讲了无数遍的“嫦娥奔月”的故事。那些平淡得几乎被遗忘的瞬间,此刻被这月光一一打捞起来,清晰得令人鼻酸。

桌上的月饼们依然在喧嚣着,展示着这个时代的丰足。而我,却只想从这甜腻的包围里逃开,逃到这片清冷的月光下。饼,是给人多的、是给热闹的;而月,是给孤独的、是给思念的。人到中年,方才品出,这中秋的滋味,原不在饼,而在这月;这月的滋味,又全系于那两个再也唤不归的人身上。

我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那轮圆月。月光无声地洒下来,像一层薄薄的、永远也暖不过来的霜。

今夜,我的月饼缺席了,而我的月亮,从未如此刻这般,圆得叫人心痛,亮得叫人泪流。

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肖鹏

暑气蒸腾的下午,我踩着灼热的运动场道出了大门,柏油路面腾起的热浪让我置身于蒸笼中一般,额角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像融化的蜡滴般滚落进衣领,在锁骨处留下蜿蜒的凉痕。我加快脚步,皮鞋底发出撕纸般的沙沙声,直到拐进绿荫小道——刹那间,樟树的枝叶如翡翠伞盖倾泻而下,蝉鸣与树影交织成天然的屏障,每一片叶子都在进行光合作用的魔法表演。热浪骤然褪去,只剩下从叶隙之间漏下的光斑在脚尖跳跃,像被阳光吻过的碎金,又似时光老人洒落的金币,在树皮皲裂的纹理间叮当作响。我放慢脚步,掏出手机,镜头里斑驳的光影构成天然的印象派画作。我将拍下的照片发给友人,友人看后很快回复我:十分惬意。是的,此时此刻的我任由清凉裹挟疲惫——原来幸福是树荫下这一方阴凉的馈赠,简单得如同呼吸,却比钻石更珍贵,因为它是大自然最原始的馈赠。

进了小区的大门,正对面是一个空心凉亭。凉亭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仿佛煮沸的生活在琉璃穹顶下咕嘟冒泡。老人们手中摇着蒲扇围坐在玻璃桌四周,桌面上凌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壶,简直是个微型水壶博览会:粉色的保温壶印着牡丹暗纹,白色陶瓷壶身还留着茶垢的岁月包浆,最引人注目的是个葫芦造型的铜壶,在阳光下泛着红棕色的光泽。他们用客家方言争论着陈年旧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昂头大笑,惊飞了旁边大树上歇息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掀起一阵带着桂花香的风。几个四五岁的孩童追逐着滚落的皮球,彩色皮球在绿色跑道上弹跳,像颗不安分的心脏。突然,穿草莓裙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奶奶立刻箭步飞过去,右手一把将孙女搂进怀里,左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和屁股上的尘土,脸上掠过一丝愧疚和不安。夕阳给祖孙俩的轮廓镀上金边,小女孩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已绽开酒窝,奶奶眼角的皱纹里也渐渐盛着蜜糖般的暖意,这让我突然懂得:幸福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宣言,而是皱纹与酒窝的交融,是代代相传的烟火,只需一个轻轻拥抱,就能完成爱的量子纠缠。

过了凉亭拐个弯就到了我家楼下的大堂。大堂门口的黑色独立转椅上,一位中年妇女闭目静坐,手机里流淌着孙楠《幸福相守》的旋律。她的右手握着塑料扇,像指挥家般规律地上下煽动——先扇着胸前,让音符亲吻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再拍打膝盖,仿佛要把旋律敲进骨髓。她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颈侧,像一串省略号,记录着职场鏖战的未尽之言,嘴角却噙着浅浅的笑,仿佛有只透明的蝴蝶停在唇边。或许她刚结束漫长而紧张的加班,正用这首歌给灵魂做水疗按摩;或许某个高音突然撬开了记忆闸门,让她看见二十年前校园里那个扎马尾的自己。此刻她仿佛是这片喧嚣世界中的一叶扁舟,随旋律轻轻摇晃,连转椅的吱呀声都成了伴奏。哦,我懂得了:幸福也可以是独处时的一首歌,是允许自己暂时停泊的温柔,就像海螺收藏潮汐,我们也要学会收藏这些转瞬即逝的时光。

我数着这些琐碎的瞬间:树荫的清凉、孩童的笑语、转椅上的小憩。它们像散落的珍珠,被幸福这根丝线悄然串起,挂在了记忆的脖颈上。原来,生活从未吝啬馈赠,只是我们总在追逐远方的星辰时,忘了低头看看脚下发光的沙砾——那些被我们称为平凡的瞬间,才是生活最慷慨的馈赠。就像此刻,我站在时光的狭小缝隙里窥视:幸福从来不需要跋山涉水,它早已藏在每个呼吸的间隙,等待我们弯腰拾起。

编辑:李舒宇

审核:蔡颜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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