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礼物

◇曾令琪

章老汉从省城医院的厕所出来，眼睛还是红红的。

他刚才哭了一场。不知道这是章老汉第几次哭泣了。章老汉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六十多岁的人，人生也经历了无数的沟沟坎坎，啥没有见过啊，还哭什么啊！就是十多年前老伴病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哭过。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儿子重病，眼见得没治了，他不能不哭。

儿子在省城的一个大学读书，眼看就要毕业了。老伴死的时候，儿子还很小，章老汉既当爹，又当妈。现在儿子要毕业了，老汉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哪晓得儿子却发了病。究竟儿子得的啥毛病，章老汉也不知道。只见儿子成天迷迷糊糊，有时大喊大叫，有时还口吐白沫，怪吓人的。章老汉带着儿子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医生都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打听到省医院外科有个大夫专治疑难杂症，所以章老汉就带着儿子来到了省医院，住进了外科病房。白天，医院不允许陪护，章老汉就去附近的建筑工地，求工头准许他帮帮忙，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活，每天可以赚个十多二十多块钱；傍晚，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医院病房，花三块钱，支一张钢丝床，陪护儿子过夜。每天那一点点收入，除了日常开支几块钱，还得存一些，给儿子做手术用。在外奔波大半年，章老汉积攒的每一分钱，都给儿子存着。

马上就要给儿子做手术了。手术凶多吉少，章老汉去厕所的次数更多了。但哭最终解决不了问题。一些病友和家属安慰他，也不起作用。他们就说，要不，给主刀的大夫送一个红包试试？

章老汉一晚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正准备去找主刀的大夫，没想到，大夫自己来找他了。章老汉想，唉，人家大夫都自己找上门来了，看来，这红包还非送不可了。谁知，大夫是来劝说章老汉放宽心的。大夫说，手术的把握很大。不过，他也补充说，按照惯例，作为家属，章老汉必须在术前签名同意手术。当然，签名也就意味着万一手术失败，医生不用负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大夫还笑眯眯地说。

章老汉花了20分钟，才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斜斜地签在告知书上。在章老汉看来，用笔比用锄头还费劲。搁下笔，章老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将红包塞到大夫的怀里。大夫瞄了章老汉一眼，也不推辞，接过红包，就跨进了手术室。

看着大夫的背影，章老汉心里有点不平衡。那个红包，封的是2000元。2000元，章老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得多少日子啊！大夫的职责是什么？不就是救死扶伤吗？唉，如今，哪里还有净土啊！作为病人家属，几个想这样送红包？但社会就兴这一套，不送不行啊！

在等待儿子出手术室的时候，章老汉在医院的医务公开栏前徘徊了很久，那个医德医风监督电话，5602113，他反复默念了几遍，记在了心里。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去打电话。

儿子出手术室时已经天黑了，手术做得很成功。主刀大夫匆忙叮嘱了章老汉几句，就又跨进手术室，因为，还有一台手术等着他。

后来的几天，在和护士接触的时候，听护士说，主刀大夫姓徐。徐大夫医德高尚，技术精湛，所以天天这样忙，结果，弄得自己都贫血了，几次晕倒在手术台前。章老汉听说，心想，徐大夫的技术可能高超，但医德嘛……

孩子术后恢复得很好，两天就放屁进食，一周就可以下地活动了，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早上，章老汉在划价处惊奇地发现，账上多出了整整2000元钱。他费尽心思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赶紧跑回外科大楼医生室，问徐大夫是怎么一回事。徐大夫支支吾吾好久，才说，是因为那天进手术室前时间紧急，加之担心如果当时不收章老汉的红包，怕章老汉的心会癞格宝吃豇豆——悬吊吊的。术后几天，他就将2000元钱以家属的名义，打到张老汉儿子的账上了。说罢，徐大夫将交费收据递给章老汉。章老汉捏着收据，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周后的一天，徐大夫正在查房，章老汉突然找到他。徐大夫吃了一惊，以为章老汉的儿子又发病了。章老汉将一包东西塞给徐大夫，笑着说：“这是一包何首乌。听说您贫血，这是我们山里野生的何首乌，没有你们说的污染，无论是炖鸡，还是泡酒，效果都好得很。送给你，感谢你救了我儿子的命……”

听了章老汉的话，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徐大夫激动得拉住章老汉的手，说：“好，我收下！这是我从医以来收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好的礼物！”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双是柔弱无骨的医生的手，一双是粗糙结实的农民的手……

生如夏花

◇麻静雯

人们喜欢远足旅行，或者远离城市到乡村体验执杖而梗的田园生活，有些地方因为人少而显得离尘世很远，有人便说：心安即是归处，流浪亦是征途。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

初夏周末，艳阳高照，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夏天是属于雀跃的、豪放的、豁达的，词人秦观悠然辞别繁花似锦的春，一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便把怅惘的身影一同留在了春天。我迫不及待投入到夏日的热情中，去登高望远，追逐诗人“一览众山小”的境界。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而活泼起来。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逆着光呈现出萌动的轮廓，沿途不知名的树丛散发出夏天专属的草木清香。我曾以为山里的农人早已舍弃炊烟、篱笆和草籽搬到小城里生活，毕竟这里的山路不像景区那样有修过的山道和台阶，不知道是游客的还是农人的步履，竟踏出一条从山脚到山顶的十公里的路。一路上我都在寻找踏出山路的农人，可依然没有见到农人的身影，也没有乡野小屋。但我想，在城市里能有这样一座原始的山林，山林中能拥有一座小屋，不需要奇峰巨瀑或古寺胜迹，已是城市人最羡慕的生活了。幽静可以拴住聒噪的心灵，碧绿可以涤清焦虑的血液，还有山中的空气、野菜和蝉鸣，不用担心朝九晚五，见日而起，夜幕而眠。环境熏陶心境，在这里住上一个季节，必能写出不少作品来。

时间是无始无终的，没有任何痕迹，人类偏要将三百六十多个日子定为年，给时间下了定义。这样的定义不会没有意义，我们用它支配生活，它也用我们的生活留下历史痕迹，日出月落，春夏秋冬。时间滴答敲出了朝代的背影，证明了每个朝代都是以武而起、以文而终，从无例外。时间敲出了易安居士一生绚烂的花事，她的漂泊早已注定，上天是如此吝啬地夺走她温暖和安宁的生活，从此让她境遇孤苦。

她内心忧伤，一直遥望故土，思念故人。曾经繁花似锦，轻风如缎，也只是红尘梦影一场空。上天弥补她的，是内心的一种幽静，然后她用幽静和坚强过完一生，如山林飘落的油桐花，生于夏日的灿烂，最终成就一代婉约派文豪。

游离的思绪被一个身影打断了，他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扁担，两边挂着大桶装的水，一步一步往山上踩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山路拐角处，我疲惫的步履已追不上他坚定的步伐了。在汗水奔涌的徒步中，我忘记了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终于登上了山顶，山顶还有家小卖铺。

一览城市的剪影，我竟然叹不出“复得返自然”这类词句来，仿佛是在山顶的自己眺望着日常的自己：从这条路去往那条路，忙忙碌碌的身影像是时间轴上的一个点，从此处移动到别处。时间连接着我的生活轨迹，我的时间给了这座城市。然而，身处和平年代哪能有过不去的烦恼呢，该整理好心情返入“樊笼”了，忙碌的生活哪能给我多余的时间去为庄稼何时变成荒草而担忧呢。

此时山顶的阳光特别灿烂，那个背水的农人再次出现了，他擦着晒得黝黑的脸庞两边的汗水，正在细心打理着铺子，铺子不大却陈列整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热的时候店铺里不好呆吧？”我问他。

“我们早已习惯了，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娃。”农人笑着回答。

什么才是夏天里最灿烂的花，我想，山林中飘落了一路的油桐花和这家铺子的故事已经说出了答案。

摆地摊的同学

◇陈中华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逐渐平稳，为恢复经济社会秩序，满足群众生活需求，国家鼓励地摊经济复苏。摆摊成了时尚，街头、广场的地摊也热闹起来了。穿梭在热闹的地摊夜市中，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位摆地摊的同学阿珍。

课堂上，坐在我前面的女生阿珍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她的辫子很漂亮，时常分散我的注意力，以至于老师点名答题时，我总是答非所问。阿珍的座位空了好几天了，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一天，班主任告诉我们一个不幸的消息，阿珍因患白血病休学了，同学们都感到很震惊。班主任积极向学校和社会筹集到了爱心捐款，然后带着同学们一起去看望阿珍同学，鼓励她要坚强面对，早日战胜病魔。从此，我就没有见她上学了。

暑假，父亲吩咐我上菜市场买猪肉。热闹的菜市场地摊随处可见，青菜摊、水果摊、花生摊……各种农产品令人目不暇接。一不留神，我碰到了一个鸡蛋摊，碰碎的几个鸡蛋正躺在地上咧着嘴，口吐黄沫。摊主是个瘦瘦的小女孩，怒气冲冲地抓住我的手臂，生怕我逃跑了。确认过眼神，我才发现摊主竟是一年不见的同学阿珍。没想到同学久别重逢的方式竟然是这样尴尬，我问她：“老同学，几个鸡蛋不用赔了吧。”阿珍却强硬地说：“不行！这些鸡蛋都是乡下收购的，我就靠卖它养病呢。”我鼻子一酸，突然被她的坚强所感动。她的白血病治疗需要不少钱，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休学在这摆地摊？我羞愧不已，用买猪肉的钱买下了她所有的鸡蛋，然后忐忑不安回到家里，等着被父亲训斥。父亲看着一个月也吃不完的鸡蛋追问我原因，最终我的善良得到了父亲的赞扬。

第二天，我提着昨天的鸡蛋回到菜市场，却没有阿珍的踪影。虽然彼此的相遇让她尴尬，但是生活还得继续，她特意变换了摊位，最终还是“冤家聚头”，她疑惑地问我：“你是不是后悔买了我的鸡蛋？”我笑着摇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摆起了鸡蛋摊，明目张胆地和她抢生意，惹得她很生气。奇怪的是阿珍的鸡蛋比以往都好卖，生意兴隆让她满心欢喜，早早提着空篮子回去时，还得意地向我示威。

第三天，我依旧在她不远的地方摆卖，我的生意还未开张，阿珍的鸡蛋又快卖完了。我却毫不生气，还微笑着偷看她，阿珍开始觉察到我不是来拆台的，而是来捧场的。阿珍的鸡蛋售价二元半一斤，我故意抬高价位卖三元一斤，顾客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样的鸡蛋却便宜很多，顾客自然转身去买她的鸡蛋了。阿珍对我暗送秋波，眼里充满了感激。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当夏天悄悄过去，又要回学校上课了，我和她的“合作”也该结束了。她收摊离开时，我向她告别：“我明天不能来了，因为学校要开学了。”我的话似乎破坏了阿珍的美好心情，她失望地说：“真羡慕你可以上学，而我还得与病魔抗争，为生活奔波。”

后来，我再也没遇见她摆地摊了。或许，她的离去是到了遥远的天国，而我情愿相信她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因为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特别是当你回头看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走了一段自己都没想到的路。

八一这个日子

（外一首）

◇赵宽宏

这个被子弹擦红的日子

和共产党人的理想一样红

这个由枪声铸成的日子

和革命者的意志一样坚

这个闪亮的日子

和耀眼的七一一同

嵌在现代革命史的深处

中国由此有了坐标

这个日子用子弹

与黑暗和邪恶交谈

这个日子用枪声

向人民表达忠诚

这个日子以顽强

在世界民族之林

支撑起一个东方大国

屹立不倒的底气

这个日子以正义

展示着巍峨昆仑的魂魄

从容地平衡世界稳定

坚定地捍卫共和国安宁

一把枪

在一个崭新的

足以让历史铭记的日子

在南昌城头

一把枪

握在了共产党人的手中

一把枪，庄严地

在一个伟大的日子亮相

宣告与邪恶和反动决裂

四一二染红华夏的血

化作了正义的怒火

在枪膛里燃烧

呼啸的子弹

触到了中国黑暗的底线

溅出一串耀眼的星光

沉睡的曙光被枪声点亮

中国的天空

燃烧起不再褪色的霞光

花开的声音

（外二首）

◇张秋兰

草木葳蕤。那些日渐丰腴的蓓蕾

在列队迎送清晨和黄昏

我站在一棵独居多年的紫薇树下

倾听大地亮出喧闹的鸟语去呼应

她们长久地占据着我的光阴

我爱她们寂寞的坚守

小脑袋挤挤挨挨，与岁月对峙

逆风奔跑的声音，潮水一般向我靠近

每一张蓬勃生长的脸庞都如此惊艳

她们不遗余力，只是为了离梦想更近

夏天的村庄

盛夏的村庄，葱茏无垠

阳光照进小路，驱散雨天忧郁的颜色

一头通到田野，一头通往人间

酝酿丰收盛景的阡陌从来不缺清风

每一个深情的拥抱

都提醒向阳而生的事物抱紧土地

它们与日月、星辰、蛙声、蝉鸣相伴

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都心怀善念

河岸边，披头散发的芦苇

用赤脚追赶流水的方向

如一个手执皮鞭的牧马人

从我恬淡又寡欢的生活里，慢慢经过

闹腾的果园

昨夜的果园一定很热闹。你看

翠绿的西瓜，涂了胭脂的鹰嘴桃

带刺的板栗，红彤彤的柰李

青涩的柿子，果农身上的污泥和汗渍

以及他旁边一堆鲜得可以拧出水来的香瓜

它们陪着这个生活的鞭子抽不怕的男人

一直闹腾到，来自山外的纷扰由远而近

实习编辑：黄睿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