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依然 | 老田头住院记

小蒙/摄

老田头住院记

□依然

退休后,老田头为了锻炼身体,丰富退休生活,做了一个大胆决定,跨界学习摩登舞和拉丁舞。没想到这一学,竟坚持了十几年。为了跳好舞,他坚持锻炼,早晚坚持跳跃300次。

刚入冬的一天早上,老田头像往常一样弹跳,突然觉得身体有点异样,排小便困难,私密处还出现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异物。老田头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赶紧让女儿挂了当天下午市二医院泌尿科的专家号。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下了结论:“疝气”“前列腺肥大”,必须手术,但目前先行“疝气”手术。从未生过大病的老田头,被医生的话说得魂飞魄散蒙了头,浑身哆嗦起来,脑袋里一直回响着“立即、马上手术”。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安排好一切,准备住院治疗。但心里一直嘀咕着,为啥会得这种病呢?为了找到答案,老田头看了按摩医学书籍,原来高强度负重运动,会增加腹腔压力,导致腹壁薄弱处向外膨出。突然发力的动作如跳跃或快速扭转,可能使肌肉或筋膜瞬间撕裂,形成疝气。原来如此,看来每天坚持跳跃也有可能是元凶了。

女儿办好住院手续,老田头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了医院。上午,老田头按照惯例进行手术前的各项检查。下午,他因身上检查时涂在身上的黏稠液体颇感难受,便溜出医院跑回家洗澡。然后,按照往常习惯,将手机调到静音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医院打来电话。他赶紧拨回去,对方小护士用非常不满的口吻说:“你必须立即回来提供小便尿液。”老田头回答说:“我明天早上回去。太冷,我睡不着。”小护士说:“你不回来,我们取消你住院资格。”老田头无奈,乖乖回到市二医院住院大楼。

他多年保持着读书的习惯,这次住院也不忘带着军旅诗人李劲前不久送他的诗集,躺在病床上翻看。老田头正看得入迷,值班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核对了姓名后,精准地将针头扎进他的血管,吊瓶也挂上了。

躺在病床上望着吊瓶,老田头心里不免惆怅。瓶里的消炎水慢吞吞地“嘀嗒、嘀嗒”有节奏地响着,他心里紧张又无奈,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打了很久吊针才打完,连续打了两天。老田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天下来,他总结出了经验,耍起了小聪明,将吊瓶上的小开关松动,让滴速快了些。

下午护士来到病房,帮老田头做手术前的准备。因为手术部位在私密处,护士动作轻盈娴熟,不一会儿就将“杂草”清除干净。望着那一堆伴随着自己大半辈子的“杂草”,赤裸裸面对年轻的护士,老田头羞愧难当,感慨万分,不禁想起了李劲的诗句:

随着岁月逝去,

容颜跟着枯黄。

手术前一天,按常规又到了打吊针的时候,老田头故伎重施。很快一瓶打完了,他按下床头的开关,护士很快来到病床,一边看着吊瓶,一边嘀咕:“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看到小开关,护士的脸立马拉了下来,质问老田头是不是调了开关,还严厉批评了他。老田头这才知道,原来前几天输液全是消炎水,今天输入的是营养液,营养液要慢慢融入身体,才能配合星期一的手术正常进行。护士还告诉他,周一的手术他排在第四位,这个针要一直打到手术前,不能再调了。看着护士调好的滴速,老田头心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自作主张。

医生查完房,麻醉医生例行问话签字,紧接着护士开始打针。很快,病床被推到了手术室,麻醉医生打完麻药,一边和老田头说着话,不一会儿老田头就睡着了。老田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穿着舞鞋在一片棉花地里跳舞,棉花越长越高,最后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等梦醒过来,手术早就结束了,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被推出手术室回到了病房,这一切仿佛就在梦境一样。

术后醒来,老田头觉得浑身酸痛,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想喊女儿,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女儿靠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父亲的手机。老田头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他知道,女儿这几天肯定没少操心。

女儿要上班,不能24小时守护在身边,病房里也经常有护工来拉生意推销自己,都被老田头婉言谢绝了。看着女儿疲惫的身影,老田头心疼起女儿来,便和女儿商量请一个专业护工看护,照行规手术病人看护310元一天。谈定后,很快一位50多岁的女护工到岗,看到熟练的女护工,老田头会意一笑。护工一番自我介绍,便拿着一个面盆开始推销,还嘱咐老田头不要再去买面盆,她驾轻就熟地开始忙碌起来。

做完手术当晚,夜深人静,老田头伸长脖子到处寻找护工,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只听到一阵一阵起伏不断的呼噜声。老田头断定护工在病房里,便果断按下呼叫钮。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护工从病房角落的长躺椅上挣扎起来,睡眼惺忪地问有事吗?老田头满足地说:“我以为你跑到别的病房,在就好。没事。”护工拿起水杯插上吸管送到老田头嘴里,他大口吸了几口,心里很过意不去,说:“赶快去睡吧。”老田头自责起来,夜深人静的,把人叫醒干嘛?人家确实累了。好在一晚上护工就帮他挤换了一次尿袋。

第三天,老田头感觉大便一直排不出来,整整憋了两天,做完手术没有大便本来是正常的,老田头担心的是手术时没有把肠道放好,或扭住了?如果是这样,又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岂不是问题越搞越严重!所以他向值班医师提出便秘的问题,医生送来通便的药,然后又送来两瓶开塞露,结果大便还是出不来,一用劲伤口更是扎心的痛。老田头感到大事不妙,因而床上床下,进出厕所就频繁起来,护工从隔离房间来回奔跑扶着他进进出出,上窜下跳。医生护士见此情况,决定拔掉尿管取消尿袋,并采取“灌肠”治疗。一听说灌肠,女护工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情急之下,老田头想到护工给了他一个呼叫器,立即按动呼叫器,护工很快就出现在了病床。

老田头很生气地说:“你不能走开,我现在马上要灌肠了,你要做护士的帮手啊,你怎么老往外跑,一会拿快递,一会又干啥往外跑不见人影。”护工却说:“我这会要离开两个小时,我现在有事我一定要离开。”老田头一听脸一下变了,更生气了,说:“我知道你出来做护工不容易,要养家糊口干着辛苦活,但你不能总是走开啊,我花钱雇了你,你的任务是照顾好我。你是不是有两个‘老公’啊?一妻多夫!不要这里窜那里窜的了。”这时候护工脸立刻红了起来,不语了。老田头的话直戳要害,为了多赚钱,她的确奔波于几个病室同时照顾着几个病患。她也感到自愧,只好硬着头皮待在病房不敢离开了。一旁的护士见状也笑了起来。

一会儿,护士忙碌起来,让老田头侧平躺下,只见她拿了一大包药水用小管往肛门上一插,老田头顿感身体一阵拔凉,不一会里面的水和大便就像喷泉一齐喷了出来,脏水流到床上。被子上、枕头上到处都是黏液,场面尴尬极了。护士操作完就推着车走了,留下护工和老田头不知所措,护工赶紧找护士拿来备用品,床上的所有用品换掉。一番折腾,老田头如释重负,身子迅速轻松下来。

老田头在护工帮助下冲完凉,刚才的恐惧和尴尬场面也慢慢消散。此时,老田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甜、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他心想:人活着,唯有身体健康才是福,一旦有了病痛绝对离不开帮手呀。

手术后的第五天,一大早护工又不见了人影,老田头也已经习以为常了。除了伤口还痛,他的生活基本能自理,来看望他的亲戚朋友也没间断,女儿下班也会过来。和女儿商量后,老田头决定辞去护工。

那天晚上,护工跑过来讨好地对他说,明天早上要给他买早点?或者买两个鸡蛋?一大早,护工把鸡蛋送到,老田头女儿也送来早餐,也有两个鸡蛋,老田头只好很愧疚地跟护工说她的两个鸡蛋不要了,让她拿回去吃。护工表示不要,鸡蛋就放在柜子上面。

吃完早餐,老田头的女儿到卫生间洗碗。这时候护工又跑出去了,进来一个年轻医生,问老田头是不是叫刘名亮。老田头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医生问话,以为是医生跟他谈留药的事,就“嗯嗯”地应着。医生又问他的家属呢,老田头指着正在洗手间的女儿。医生对他女儿说:“你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签字。”

女儿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立即指着电脑上的影像图片告诉她:“这里面全是石头,明天要做手术,请家属签字。”女儿一时懵住了:“才刚刚做完疝气手术,这个还没有搞完,怎么又查出了一大堆石头了?前列腺手术不是还要等到身体恢复之后才做吗?检查也没有发现身体里有这么多石头啊?”她一连说了这么多疑问,医生看着他女儿也是一脸的疑惑。他女儿说:“医生,是不是你搞错了?”这时医生很不高兴地说:“你父亲不是叫刘名亮吗?”女儿说:“不对呀,我父亲叫田老头!”“错了、错了,糟糕。正准备给你爸打消炎吊瓶呢。”医生和女儿赶回病房,取消了老田头的针。

原来,住院期间,老田头全身痒得难受,查了很多方面都没找到原因。年轻医生怀疑他是穿病号服过敏,因为这位医生穿上白大褂也会身上发痒。找到原因后,老田头穿回了自己的服装。医生误以为他是刚入院的患者。

老田头要出院了。新病友还没进来,护士一早就把他床头的小纸牌更换成新病友刘名亮的名字。所以医生护士把老田头当成了新病号刘名亮。

虚惊一场。老田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办理出院手续。刚要离开,那个护工又跑过来,把桌子上的两个鸡蛋和老田头用过的面盆拿走了,估计是找到了新的“接盘侠”,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出了病房,留下老田头在病房里叹息。出院手续办得出奇顺利,仿佛医院也急于摆脱这段“乌龙”。老田头在女儿的搀扶下,拎着医生开的出院医嘱和回家吃的一大袋药,女儿拖着行李箱,慢悠悠地挪出了住院部的大门。

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尘埃味道的空气,竟觉得无比清新。

“爸,咱们回家。”女儿挽着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轻松。

“回家。”老田头心里那块悬了几天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此刻,他只想回到自己那个虽然不大但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小窝,泡上一壶浓茶,翻翻那本没看完的诗集,完成尚未完稿的小说。

躺在熟悉的床上,老田头身上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灌肠后残留的尴尬。他闭上眼,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住院这几天的种种荒诞。那个精准扎针的护士,那个严厉又耐心的医生,还有那个行踪不定的护工……老田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手术部位,那里还隐隐作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轻松感。他想起护士为他刮毛时,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对着那堆“杂草”感慨万千。此刻想来,真是又窘迫又真实。

他挣扎着坐起来,从包里翻出那本诗集。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是老战友大诗人李劲的亲笔字:“老田,跳你的舞,写你的诗,活你的命。”他忽然鼻子一酸。是啊——活命!退休以后这十几年,他跳跳舞,看看诗,写写作,日子过得像一潭平静的湖水。这次住院,就像一颗石子投了进来,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让他看到了湖水深处那些他从未注意过的暗流和漩涡。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三三两两散步的人们。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夫妻,一个戴着耳机跑步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小确幸。

他忽然觉得,能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梅州日报2025年12月17日梅花版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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