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琪瑞

宋代文学家苏轼在《与徐十二书》中，提及“东坡羹”一味的制法时，云：“今日食荠极美……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古人常以“弦外之音”“味外之味”，来比喻艺术作品之妙。近读现代散文家、翻译家梁实秋（1903-1987）的《雅舍谈吃》，在品味80余篇美食散文之后，确是感悟到氤氲其中、缭绕萦回的“味外之美”。

美食里的文化味。梁实秋的文字里都有典故，几乎每一篇章、每道美食都蕴含历史文化。他写“西施舌”，引清人张焘的诗“朝来饱啖西施舌，不负津门鼓棹来。”写“醋溜鱼”，用清道光时梁晋竹的句“味酸最爱银刀鱠，河鲤河鲂总不如。”写鱼，《诗经》里有“鲤”、《山海经》里有“鳝”、《尔雅翼》里有“虾”、《本草纲目》里有“鲂”、《光绪顺天府志》里有“五柳鱼”、《都门琐记》里有“万鱼”……至于典故，有孟尝君食鱼、齐王食鸡、陈遗焦饭供母、刘伶醉酒、苏轼的“东坡肉”和《猪肉颂》。不仅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比如牛顿“苹果落地”与万有引力、美国的“苹果种子先生”。梁实秋渊博的人文知识在这部散文集里如吉光片羽，俯首皆是，这与梁家书香气浓郁有直接关系，他自小就大量阅读古今中外书籍，又在青少年时期入清华发奋苦读8年，赴国外兼修西学3年，可谓学识渊博，学贯中西，这些都为他后来文思泉涌、看法独到、文笔老道，奠定了扎实基础。

世俗里的烟火气。梁实秋的集子里不仅有“雅”气，更多的是“俗”味、烟火气，可谓雅俗共赏，美美与共。他写担挑串巷小贩的吆喝：“混沌——开锅！”（《混沌》）写食客进得店来，账房先生扯着大嗓门高呼：“看座儿！”（《铁锅蛋》）写铁路沿线老幼妇孺拎着篮子叫卖：“烧鸡、烧鸡——”（《锅烧鸡》）。他写俗语，“七尖八团，七月里吃尖脐（雄）、八月里吃团脐（雌）”（《蟹》）“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饺子》）“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馋》）他也写笑话，老和尚“蜡头炖肉”的，让人笑喷！写各色人物喝豆汁儿的吃法，卖力气的，坐小板凳儿，围着豆汁挑子，啃大饼、喝豆汁、就咸菜，吸溜吸溜地喝，自得其乐；姑娘、哥儿们不便在街头巷尾抛头露面，派下人拿沙锅买回加热，大喝特喝（《豆汁儿》）。他写饼，如数家珍，光名儿即有家常饼、糖饼、葱油饼、清油饼，看得让人垂涎欲滴（《烙饼》）；他写粥，娓娓道来，名字繁杂，菜粥、荷叶粥、甜浆粥、大麦粥、清粥小菜、腊八粥（《粥》）；他写豆腐，屈指叙说，香椿拌豆腐、小葱拌豆腐、鸡刨豆腐、锅塌豆腐、老豆腐、炸豆腐、蚝油豆腐、罗汉豆腐、冻豆腐（《豆腐》），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烟波里的思乡情。梁实秋的文章里，处处都有中国的味道、浓浓的乡愁。那些传承几百年的老字号店铺，像重庆留春坞、西湖楼外楼、北平厚德福、烟台致美斋，他念念不忘，特别是厚德福和致美斋，他在文中反复提及，耿耿于怀。各地的特色美食在这部书里琳琅满目，金华火腿、潍县大葱、北平烤鸭、北京糖葫芦、扬州狮子头、黄河鲤鱼、松江鲈鱼、天津狗不理、山东爆双脆，“保定府三件宝，铁球、酱菜、春不老。”真是数不胜数啊！他还写了那么多风味独特的小吃，尤其在《北平的零食小贩》中，灌肠、面筋、豆腐脑、烫面饺、糖三角、杏仁茶、烧羊脖子烧羊肉、豌豆黄、烂蚕豆、铁蚕豆、甑儿糕、江米藕、老鸡头、爱窝窝、酸梅汤……真乃北京小吃的集大成者！看着这些风味小吃的名儿，都让人禁不住直流哈喇子，还有那抑扬顿挫、韵味十足的吆喝声，满怀的都是乡音乡情啊！“最甜家乡水，最美故乡味。”梁实秋晚年又在美国生活多年，“绿卡再值钱，我也要回家”，他不愿加入美国国籍，71岁时回归中国台湾，终在85岁于台北仙逝。异域的繁华、海峡的烟波，始终没有消泯他的中国心、思乡情。

梁实秋的《雅舍谈吃》与他的另一名著《雅舍小品》一样，文风简捷，短小平实，多是千字文，少有长篇大论者，读者老少咸宜。而“谈吃”一书，亦不妨当做食谱来读，品读梁文，学做几样风味小食，美齿颊、饱口福、增知识，其乐融融！

编辑 | 林德培

审核 | 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