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雄 | 社区歌星阿王叔

向日葵  (菱歌  摄)

范子雄

在兴宁老城区的巷尾,常能听见透亮的男高音穿透晨雾。76岁的阿王叔站在阳台,对着远处的神光山唱《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白发随韵律轻晃,仿佛时光在他的歌声里打了个旋,又温柔地流淌开来。

1949年,阿王叔出生在兴宁一个普通家庭,同年被过继给伯父。家庭成分不好,使他遭遇了命运的第一重褶皱。初中时他书法全校第一,却在1966年毕业时因家庭成分问题被高中拒之门外,只能扛着锄头走进生产队。那些在田埂上休息的午后,他望着蓝天白云,总会不自觉哼起收音机里的《我的祖国》,歌声混着泥土香飘向远方,成了穷乡僻壤里少有的亮色。

为了生计,他像候鸟般辗转四方:1972年去武汉,1973年赴鄂州,1974年在江西抚州修公路。工地上,他用几个月工资买了本《中外名歌集》,工友们笑他“穷得叮当响还买洋玩意”,他却把歌本当宝贝,白天干活时在心里默记谱子,夜里借着手电筒光在工棚里抄写。“那时候不懂什么叫音乐梦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时,唱两句就畅快了。”他记得在抚州的冬夜,霜花结在工棚玻璃上,他裹着漏风的棉袄唱《弹起我的冬不拉》,呼出的白气随旋律起伏,仿佛歌声能穿透寒夜,触达某个温暖的远方。

改变命运的机会出现在1977年。当时,广州星海音乐学院来县城招生,27岁的他揣着磨破边角的歌本就去了。考场设在文化馆,前几个考生刚开口就被考官挥手赶下台,轮到他时,全场几千人突然安静——他唱的第一首是西藏民歌《叫我怎么不歌唱》,高亢的尾音在梁柱间萦绕,考官们放下笔、抬起头;第二首《弹起我的冬不拉》刚落,一位戴眼镜的老师突然问:“你多大了?”“27。”话音未落,对方遗憾地摇头:“超龄了,政策卡得紧。”回忆至此,阿王叔眼里仍有微光闪过:“当时真想求他们再给次机会,可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没希望了。”走出考场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歌本边角被手心的汗湿透。命运的第二重褶皱在此刻显形——他离梦想最近的一次,却因年龄止步。但他没放下歌声,回家路上,他对着旷野又唱了一遍《我和我的祖国》,“就算没人听,我也要唱给自己听。”

没能走进音乐学院的他,跟着岳父学木匠,开锯木厂、跑装修、在深圳饭店帮厨、在广州仿古市场接工艺单。最忙的时候,他凌晨4点起床干活,收工后还要给孩子辅导作业,但睡前必做的事,是用旧收音机听戴玉强、廖昌永的歌。“听他们唱《我爱你中国》,总觉得自己的嗓子也痒,哪怕吼两句,一天的累都散了。”20世纪90年代走南闯北时,他的行李里永远装着歌本和口琴,在黑龙江的雪地里、无锡的运河边,他给工友们唱歌,唱到兴起时,有人用搪瓷缸敲节奏,有人跟着哼跑调的副歌,简陋的工棚成了临时舞台。2003年,他结束漂泊回到梅州,退休后的生活突然空了下来,却也让被压抑多年的热爱破土而出。他加入社区歌唱团,乡镇的元旦会演、国庆晚会成了他的“主战场”。某年国庆,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唱《卓玛》,藏腔的颤音惊住了台下观众,掌声雷动中,他想起40年前工棚里的自己——原来梦想从不会迟到,它只是在岁月里静静等待开花的时刻。

如今的阿王叔,是社区里的“明星”。他的客厅墙上,乡镇文艺会演的奖状和孙子的三好学生证书并排贴着,阳光穿过纱窗,在“百姓欢乐大舞台一等奖”的烫金字上跳跃。每天清晨,他在公园教孩子们唱《虫儿飞》,教老人们识简谱:“哆来咪是快乐密码,年纪越大越要唱,唱出的气都是顺的。”他最骄傲的,是孙女有次作文写《我的爷爷》:“他唱歌时,眼睛比星星还亮。”去年社区春晚,他压轴演唱《我爱你中国》,唱到“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时,台下许多老人抹起了眼泪。“我们这代人,吃了不少苦,但苦里泡大的甜,更值得唱。”他说这话时,正翻看那本早已泛黄的《中外名歌集》,扉页上1977年的钢笔字依然清晰:“音乐是心的自由。”岁月给了他皱纹和白发,却夺不走胸腔里的热忱。就像他最爱的《草原夜色美》里唱的:“晚风唱着甜蜜的歌,轻骑踏月不忍归”——他的歌声,便是岁月长夜里不忍归的轻骑,踏过坎坷,越过霜雪,在人间烟火里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星光大道。

——“世相”投稿邮箱:mzrbshix@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评论一下
评论 0人参与,0条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
最热评论
最新评论
已有0人参与,点击查看更多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