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陈桂峰 | 欲望的预言

  2025年5月21日梅州日报梅花版  


欲望的预言

□陈桂峰

他一直不喜欢父亲的不喜欢一个人。尽管那人现在“有事”了,他还是这样认为。

多年前,他和那人大学毕业后,胸怀献身国家的志向,考取了公务员。那人骑着自行车来庆贺。整个上午,两人在卧室里激昂慷慨抒发雄心壮志,意犹未尽的激情直到上了饭桌才被父亲的威严所浇灭。等那人离开后,父亲抖动着手里的报纸,话音从密密麻麻的黑字里漏出来:“离他远点。”

他欲回房间去的一只脚刚刚迈过客厅的门槛:“哦?”

父亲两道清晰的眼光越过报纸照射过来。

他忙点头:“哦。”

他把那人来家里后的行为言谈复盘几遍,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差错。相反,那人展现了良好的家教,对长者彬彬有礼,举止合规,就算是对父亲稍有一丝的逢迎可算作瑕疵,这也无可厚非,换作自己说不定会更加糟糕,父亲的那张包公脸人人皆知。他怀疑父亲是职业病作祟。

他的猜疑进一步得到证实是多年以后发生的另一件事。父亲喜欢写字,书法在小圈子内很有名气,但拒绝被各级协会加(拉)入。那人不知何时也写上了字。那人告诉他,想法产生于那回在他家里看过伯父的作品。那人又说,自己其实是以字浇垒。随着职位的升迁,那人的字声誉鹊起。父亲六十大寿时,那人专门写了一幅“福”字贺寿。父亲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说:“俗。尽学和珅的媚骨。”

他捡起来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俗在哪里。他承认自己不懂书法,相较父亲的字,这幅“福”写得“字正腔圆”,有一种人人喜爱的富态美。父亲的字瘦硬、顿挫、疏阔,字里行间好像能听到清风竹韵之音。

前年发生了一件事,父亲与那人“翻脸”了。父亲退休后,那人请父亲讲课。父亲坐在下面有500多人的台上,足足讲了一个下午。让人欣慰的是,没有一个人开小差、看手机,没有多少人出入大小便。回来后,父亲主动要求喝酒。

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了。那人的秘书送来致谢的花篮,父亲开心地接收下来,不过立即变脸。花篮里那只厚实的红包谋杀了喜庆,送花篮的人和花篮一块被赶走。

怀揣着不安,他向那人打电话替父亲道歉。那人的声音像盒子里的温度计:“太爱惜羽毛,不好。”

他苦笑:“就那脾气。”又告诉那人,“老头的意思是,教案内容属于公家,无功不能受禄。”

那人挂断了电话。

现在,包括一直以来,他想知道,父亲是在哪一点,哪件事,对一位正欲出道的年轻人的前程做出不友好的预言?作为朋友,他一直旁观着那人的所为。他承认,那人位置越高,保护层就越厚,越不易看透。后来就像地球拥有防护层一样,凡是欲穿透的都会被烧毁。父亲令他疏远的要求,像打出的回旋镖:自己被那人疏远了。在民间风评如潮的时候,他还是替昔日共绘宏图一起出发的朋友担心。不过,从“权威发布”的平台上看到那人的名字后,他又松了一口气。

他在想,父亲的睿智是职业素养积累练就的吧?一顿饭,不足半个点钟至多也就1800秒的接触,就看到了一个人的本性,那是什么样的眼光?

他要把谜揭开。

艺林/摄

他给父亲买了机器人扫地机,以此借口回到家里。他结婚后和父母分开住,到了周末就带妻儿回来探望他们。今天是周一,他进屋后把机器人扫地机高举得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父亲坐在专属的那张沙发里,报纸挡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座银峰。那是张本地日报的当日报纸,第二版的右上角,就有那人的坏消息。

肯定的是,父亲已经知道了。

他坐在沙发旁边的那张矮凳子上,仰望着父亲。世界是安静的,阳光在父亲阅读的报纸上闪耀,发出清脆的声音。父亲身上镀着一层金黄,散发着暮年所特有的慈祥之光。他的眉毛漆黑如剑,多少行走在黑暗世界里的对它害怕畏惧,他的眼光至今清澈如玉,仍旧能看清报纸上的小五号字体。

报纸突然在他前面抖动一下,温和的声音隔纸传出:“有话要问?”

他顿时松弛下来。知子莫若父。

他问:“爸,那顿饭你看见了什么?”

父亲的报纸放在膝头上:“偷吃。”

偷吃?他张开的嘴能吞掉所有的惊诧。

父亲说:“他端菜帮忙的时候,挑了一块鸡肉吃。”

他仍没明白:“就这?”

父亲转头面向窗口,脸庞在阳光中呈现出不可亵渎的庄严:“一个人连小小的欲望都不能控制,欲望会吞掉他。”

他突然明白,多年以前,父亲这位老纪检就在微细之处看到了隐藏在人性之下的欲望。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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