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的九月天，浪漫而又温馨。日前，亮胜艺术中心剧场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演艺大厅正门花团锦簇，巨幅广告牌在镭射灯下熠熠生辉。这里，正在隆重推演由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得主、广东汉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李仙花主演的《牡丹亭·情缱》一剧。放眼处，依依故土情怀，艺坛奇葩绽放。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李仙花，对这块土地一往情深，无限眷恋。

《牡丹亭·情缱》剧照。

李仙花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还是一名汉剧演员。从小生活在这个有教养的家庭，耳濡目染，小仙花从小就爱看戏，而且特别喜欢看家乡的大戏——广东汉剧。她十岁从艺，父母送她就读于梅县戏剧学校(即今梅州艺术学校)。毕业后有幸分配到广东汉剧院，师从广东汉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梁素珍，工旦行。又深得汉剧名家黄桂珠老师的点拨提携，刚走上汉剧舞台就学了不少戏，如《百里奚认妻》《打洞结拜》《双下山》《盘夫》等，李仙花自小长得精巧而秀美，其聪颖好学之态自然深得剧院前辈们的赏识和垂爱。大家都知道这个美人胚子注定成材。刚满二十岁便被定为广东汉剧“五朵金花”之一，成为剧院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代表作主要有《花灯案》《包公与妞妞》《蝴蝶梦》《白门柳》《金莲》《章台青柳》等几十部。长期的舞台历练，造就了李仙花的卓尔不凡。她不断在国家和省里拿奖，还排除一切干扰与羁绊，只身奔赴中国戏曲学院深造，从本科到研究生，时间跨越八年之久。深得赵景勃、宋丹菊、梁谷音等名家栽培。因此而言，在中戏吃的多少苦、受的多少累、流的多少汗水和泪水，那都是值得的。中戏修业八年，是李仙花艺术人生的一个崭新起点。

李仙花剧照。

随后，她先后两次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毕业回到广东汉剧院，李仙花从基层做起，逐渐走上剧院的领导岗位。当过副团长、团长、副院长，直至担任广东汉剧院党委书记、院长等职务，一个个耀眼的光环和荣誉如潮水般涌来，李仙花始终平静如初，始终把创新和发展广东汉剧视为终身使命。2007年，她调任广东省文联党组成员、专职副主席(一级巡视员)。2022年退休后，仍担任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副主席、广东省文艺志愿者协会主席等职，一直关注广东戏剧事业的健康发展，始终活跃和守望着广东汉剧那一方舞台。

梅州是著名的华侨之乡，也是世界闻名的长寿之乡，更是李仙花艺术生涯的“造梦”基地，广东汉剧与她的人生命运密不可分。是广东汉剧这个南方地区流播的地方剧种，以一种神奇的力量，哺育她滋养她，成就了不一般的李仙花。如今，李仙花携带杰作《牡丹亭·情缱》回她的家乡梅州演出，这就是她的一种复归和依恋的炽热情怀。她的戏迷云集在这里，他们都爱看李仙花演的好戏。九百多名观众当晚如醉如痴，带着期待，带着尊崇与欢乐，伴随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一场艺术盛宴的画卷徐徐展开……

近日，广东汉剧《牡丹亭·情缱》剧组马不停蹄，从梅州奔赴广州，在广东艺术中心剧场举行首演仪式，剧场内座无虚席。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广东省文联、广东省剧协、梅州市委宣传部、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等相关部门领导和专家，全国和省内知名艺术家赵景勃、崔伟、黎继德、梁谷音、倪惠英、曾小敏、林金洲、谭臻、胡琦、钟礼俊、黄丽华等及近千名观众观看了当晚的演出，一同领略和欣赏了李仙花卓越精湛的舞台艺术表演。在近两个小时的演出剧目中，她饰演的杜丽娘一角戏份很重，几乎全剧五折戏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海量唱词一段接着一段。而且角色性格转换难度极大，喜怒哀乐反差明显，剧中人物杜丽娘年方二八，绝妙佳人，闺阁幽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俏丽无边，楚楚动人，角色年龄差异可想而知。然而，李仙花凭借其轻巧身姿，加之几十年从不间断的舞台历练，含蓄表演，眉目传情，塑造出一个清丽甜美而又机敏灵动的杜丽娘形象，视觉上没有一分一毫的逊色，而且还多了几分妩媚和成熟之美。李仙花唱念并重，每句唱词和道白之间力求精准圆润，抑扬顿挫；她的整体表演大方娴熟，戏份华美而极富感染力，尽显艺术大家之风范；她的角色塑造由浅至深，层层递进，情感抽丝剥茧，动作细腻传承，博得全场一阵又一阵热烈掌声和喝彩声。

广东汉剧《牡丹亭·情缱》，取材于明代戏剧名家汤显祖原著，剧名又称《还魂梦》《牡丹亭梦》。剧本创作于明代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该剧文辞典雅，语言秀丽，民间多有传唱，是中国戏曲史上杰出的作品之一，与《崔莺莺待月西厢记》《长生殿》《桃花扇》合称为中国四大古典戏剧。本剧由昆曲《牡丹亭》移植而成，以剧中人物杜丽娘为主线，纤纤女子，二八年华，偶然一场痴梦，激发深闺人生困惑，继而思绪万千，哀叹世事艰难，难以自拔，终究郁结而亡……全剧撷取《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之五折精华，紧扣融合“仙派”艺术表演风格，可谓沉稳洒脱，清丽凄美。在剧本整理过程中，李仙花特别注重人物的内在情感变化，以现代人的审美视觉突出主题和立意。该戏着眼于“凄美”之艺术境界，通过揭示人物内心的痴情与异变，恢复思维和行为的自我救赎，进行逻辑思维的推理拷问，最终祈盼团圆和美满，引发戏剧传统美学精神与当代人生价值观的思想共鸣。

李仙花以严谨的艺术态度，先后多次前往北京、上海走访艺术名家，悉心征询各方面意见，五易其稿方成就如今演出文本。为确保“二度创作”的成功，她还专门聘请昆曲名家梁谷音执导此剧。梁导深谙《牡丹亭》之表演真谛，也曾因表演该剧而在北京和上海闻名，八十高龄而不倦此行，足见其与李仙花师徒情深。提起这个戏，由来已有近五年，当李仙花萌生排这出戏的想法时，就曾第一时间征求梁谷音老师的意见，梁老师一听李仙花有这个意向便说：“仙花，你有这种想法是很好的，但这个戏真难，特别是广东汉剧移植这个戏，难度更大，其他的不必说，音乐和唱腔就有很大的差距，昆曲是唱曲牌体的，汉剧唱腔多用板腔体，一下子变不过来，很不好弄，加上舞台情绪和背景环境……”梁谷音说到这里使劲地摇头。而李仙花这时却认真地把话说开：“梁老师你放心，有困难咱们可以克服，有问题咱们可以探索着解决。只要你一句话，下决心排这个戏，所有问题我都能够解决！”李仙花平生就喜欢挑战，尤其是艺术上的重要课题。于是，她认真开始筹备了。她的脾气就是如此，一旦认定要做的事情，五头牛也拉不回来！从2021年开春起，李仙花就着手《牡丹亭·情缱》的前期运作。值得一提的是，本剧的音乐唱腔设计者是钟礼俊老师。他是广东汉剧院自己培养的知名音乐家，一级演奏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他创作的作品众多，屡获全国和省内外各级奖项，是广东汉剧难得的拔尖人才。担任本剧的作曲让钟礼俊感觉难度不小。从昆曲的曲牌至广东汉剧板腔体转化，钟礼俊绞尽脑汁，反复研磨，大胆创作，巧妙引用广东汉乐诸多传统曲牌，加于技巧完善，为《牡丹亭·情缱》奠定了良好的艺术基础，诚然，也为广东汉剧移植其他剧种工作开了艺术先河，其情实堪嘉许。

近日，广东汉剧《牡丹亭》暨李仙花表演艺术座谈会在广东省文联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多位业界专家与主创团队齐聚一堂，围绕《牡丹亭·情缱》的艺术突破、汉剧传承创新及“仙派”艺术发展等问题，展开了一场兼具深度与温度的研讨，为传统戏曲的当代活化提供了鲜活样本。与会专家一致认为，《牡丹亭·情缱》的价值，不仅在于填补了汉剧《牡丹亭》题材的空白，更以“汉调为核、昆曲为韵”的融合思路，打破了传统剧种的边界，为经典剧目的跨剧种移植提供了可借鉴的范式。

著名戏剧评论家(原中国剧协秘书长)崔伟将《牡丹亭·情缱》定位为“站在三位巨人肩膀上的智慧创造”：一是依托昆曲成熟的表演体系与审美气质，二是扎根汤显祖《牡丹亭》的经典文本，三是立足广东汉剧的剧种根基。他强调，剧目虽移植自昆曲，却未“降格”经典——李仙花塑造的杜丽娘，既保留昆曲的精致身段与水袖功夫，又融入广东汉剧的端庄灵动，“是李仙花艺术生涯的‘深沉绽放’，堪比梅兰芳《穆桂英挂帅》的成熟度——看似是一出新戏，却是艺术人一生表演理想、表演风格、表演功力的一次绽放。”

粤剧表演艺术家倪惠英则从剧种发展视角肯定价值，她认为汉调与昆曲的融合，让广东汉剧突破了传统板腔的局限，五折独角戏（《游园》《惊梦》《寻梦》《写真》《离魂》）可成为汉剧闺门旦的教材，为剧种充实经典剧目库。她还指出，李仙花的深厚积淀与执着追求，不仅拥有在中国戏曲学院八年的系统深造经历，更精通广东汉剧传统艺术表演技巧与经典剧目。从《花灯案》《蝴蝶梦》《白门柳》到《牡丹亭·情缱》，每部作品都成为广东汉剧发展的重要节点。具备流派创始的资质，“仙派”的确立过程，为汉剧培养人才梯队，通过“以戏带功”的模式，让青年演员接触顶级艺术标准，推动剧种整体水平的提升。

《离魂》剧照。

昆曲表演艺术大师梁谷音作为李仙花的恩师，全程参与剧目导演，她坦言最初曾担忧广东观众能否接受淡雅的《牡丹亭》，但演出当晚全场观众全神贯注地观看演出，超出了她的预期。她评价李仙花的表演实现了从“模仿”到“内化”的跨越：早期排演时，李仙花仍需记动作、背台词，而演出时已能跳出一招一式，用眼神与身段传递杜丽娘的情窦初开——不是青涩少女，而是有文化、有向往的古典女性。

戏曲教育家(原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赵景勃在充分肯定李仙花的艺术表演之余指出，《牡丹亭·情缱》的音乐设计是空前成功的，这种音乐处理避免了“两张皮”的尴尬，让“汉调的古朴”与“昆曲的典雅”形成互补，观众不会觉得是汉剧唱昆曲词，而是汉剧用自己的语言讲述《牡丹亭》。其次，他还肯定了剧目的舞美设计：摒弃复杂布景，仅用抽象的牡丹、菊花、兰花等元素作天幕，底色融入“霉斑”质感，再加入亭台飞檐与太湖石的点缀，营造出古画般的年代感。戏剧评论家崔伟建议在此基础上可优化细节：五折戏衔接过紧，可增加小过渡让观众“翻篇”；花神服装过于传统，可稍作时尚化调整，平衡古典与现代审美。

广东省文联党组成员、专职副主席，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曾小敏指出，李仙花敬岗爱业，守正创新，是行业的标杆和榜样。值得后辈尊重和致敬。李仙花精品频出，一步一个脚印，从《花灯案》《蝴蝶梦》到《白门柳》，再到《牡丹亭·情缱》，持续拓展广东汉剧的题材宽度与艺术深度，她不仅是一位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更是一位富有战略眼光和开拓精神的剧种艺术建设者。

中国戏曲表演学会会长、著名戏剧评论家黎继德在总结讲话中说：“广东汉剧《牡丹亭·情缱》的成功，不是偶然，是李仙花50年从艺积淀的必然；也是广东汉剧振兴发展的一个真实写照。剧目研讨会的价值，也不止于评一部戏，评一个演员，而是为戏曲探索传统，如何在当代活下来，活得更好更精彩而努力。用汉调激活昆曲，用经典滋养剧种，用名家带起新人，这才是对传统文化最好的传承。”

戏剧界老艺人常言道：“学会一折昆曲《牡丹亭》，可以受用终身”，这是对戏剧旦行演员而言的。明眼人都知道，《牡丹亭》主要便是旦行戏，无论是闺门旦和小花旦，她们在戏中的一举一动清晰明了，上楼下楼，进门出门程式化动作连贯有序；梳洗打扮，对镜描眉一招一式毫不含糊；登高远眺，喜怒嗔怪全靠眼神；闻香扑蝶，追打嬉戏风趣无边……然而，李仙花作为一个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五十年，在全国戏剧界有一定成就有一定知名度的艺术家，她想得更多更长远。一者，广东汉剧移植昆曲《牡丹亭》，就剧种本体收获和发展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财富和积淀，将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广东汉剧艺术表演的厚度和知名度，更好地促进剧种的交流和传承。二者，移植《牡丹亭》是她艺术追求的多年愿望。从许多昆曲名家身上的戏可以透晰，学习昆曲的表演，可以丰富和提升自己的综合艺术素养和修为。三者，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她在广东汉剧带了一帮弟子，这些年轻人年龄层次不同，功底资历尚浅，程式化修炼尚不到家，表演方面亟需进一步规范和调教。创排《牡丹亭·情缱》正合机宜，而且，必须自己先学会弄懂这个戏，然后才有可能在教学当中发挥出来。这种深刻的思考，也就直接回答了许多行内行外人士，询问李仙花排演《牡丹亭·情缱》的良苦初衷了。

昆曲最讲究的就是传统戏曲的章法，严谨精致的动作和细腻入微的表情。笔者曾和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分管艺术生产的黄丽华副院长探讨，年轻人要学《牡丹亭》，千万不要学全剧，整台戏一般人接不过来。因人而异嘛，学李仙花的戏，有一折就不错了！黄丽华也表示赞同。最近剧院正着手选角筹排《牡丹亭》，笔者认为，选好角色分段排演，自有所得。李仙花作为广东汉剧省级传承人，她的最终目的是把自己的好戏传给弟子们。手把手一招一式传授到位，口对口一声一腔纠偏归正，李仙花把“广东戏剧名家工作室”定点在梅州，定点在汉剧院，“常回家看看”，一直把那身心爱的戏衣披着，一尘不染，这很了不起！笔者首先情不自禁地为广东汉剧《牡丹亭·情缱》而喝彩，因为有它，如此坚毅地出现在广东汉剧的舞台上，我们已经具备足够的胸怀拥抱它，把它传承得更好更出彩。从此，它就像一个文化符号，入驻了人们的视野和心田。其次是为李仙花而喝彩，她将自己的一生的情感，无怨无悔地融入广东汉剧，始终对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不离不弃，实属难得。最后是为时代而喝彩，如此春光明媚，万象更新，我们倾情召唤充满希望的明天！

撰文：徐青（国家一级编剧、广东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黄炜明

审核：张英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