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14日7版梅花版

大埔茶阳镇父子进士门楼（梅州日报资料图片）

茶阳琐谈

□谢友祥

明朝嘉靖年间，析潮州府饶平县清远、恋洲二都设大埔县，以茶阳为县城，历经数百余载，至20世纪60年代初才迁往他处。近水为城，以便交通和货物流转，本是中国过往的惯例，水路码头总是一个地方经济最繁荣、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茶阳城三水环绕，东为小靖溪，西为漳溪。北为汀江，是条大河，因为红色革命而得盛名。毛主席旧词曰：“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汀江从福建长汀流至茶阳，穿行山间，一路跌宕，险滩颇多，然后下流五六里到达三河坝，梅水汇入，以下是为韩江，直通潮州注海。

三河坝打过一仗，朱德率部与国民党军在此鏖战数昼夜，以寡敌众，英雄气多。三河坝过去也是地方上一个重要水路码头，潮盐在此转运，土特产品在此集中，有过一座迷你城池，水上浮市很有特色。清朝，城里出了一位才女范荑香，诗写得铺锦列绣，理所当然平生坎坷。三河坝西山之麓，明朝潮州人氏翁万达之墓在焉。民间传说，翁万达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一回伸手摸他嫂嫂的胸前。嫂嫂骂道：小崽好大胆！你以为你是大将军吗？翁万达急捂嫂嫂的嘴。嫂嫂挣开，喊道：唉呀，闷死了！翁万达后来真做了大将军，领兵部尚书衔，不知为何皇帝要杀他了，他便假死，让人在他棺材底下钻两个小孔透气。他的“灵柩”从京城运回家乡，走水路经三河坝，在此换船，抬夫不明就里，将棺材直接放在河滩上，便闷死了，就地安葬。如今翁万达墓早已面目全非，墓前石人石马所剩无几。古代帝王墓前石人叫翁仲，乾隆时有位翰林误为仲翁。乾隆给他下旨道：翁仲如何作仲翁，只缘灯下少夫工。自今不许为林翰，贬去潮州作判通。

潮州另一位名士林大钦，他上京赶考，路过三河坝，进晏公庙求珓，三跌皆阴。林大钦怒从心上起，挥扇打向晏公爷爷的头，并题诗于壁：人称晏公甚有灵，我今求珓得三阴。神明不知天机事，本科状元林大钦。林大钦果然大魁天下，被打得歪在一边的晏公爷爷的脑袋，再也正不过来了，至今还是那个怪模样。这也是讲古。

说回茶阳。茶阳造城于建县当年，但一直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才得到长足的发展，陆续建起四五条近现代性质的街道。街道两边为竹简式建筑，一筒傍一简，都长长地往里伸，采光严重不足，笼统称为“店”，高三四层，砖墙瓦顶，木梯木梁木楼板；门前骑楼相连，形成长廊，遮风挡雨。“店”一般前半部分用于做生意，后半部分用于做厨房，楼上储物和住人。厕所和浴室都在店后门外，而后门外往往临河，就有了风情。也点缀着些洋楼，为富商之宅或银行旅馆会馆等。作为县城，茶阳城曾经非常气派。

太平军两陷大埔县城，对此，我的小说《梦断嘉应州》有所记述。1927年南昌起义残部占领此城，尽管才逗留了十几天，也建立政权，设立公安局。公安局旧址至今犹存，被辟为红色景点和教育基地，于是茶阳又添了个全国第一。

民国县政府一直养着地方武装保安大队。有一任保安大队长名谢克强，本县太宁乡人，专门征召谢姓子弟入他的队伍，班长小队长都由谢姓子弟担任，俨然谢家军。拜他所赐，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好些和平寨青年都上了他的贼船，以至于1949年以后和平寨没剩几户“清白”人家。谢克强的部队开出县城驻扎县北长治花窗乡，责在“防共”。谢克强大队长当然有情妇，没情妇岂不白瞎了他的大队长！他常常化装便服，偷偷溜回县城会情人。共产党游击队侦悉这个，一回趁他在城里与情妇巫山神会之际，端了他的营盘，打散了他的县大队。国民政府问责于他，公开枪毙他于茶阳城外大沙坝。他穿着短裤上刑场，露出两条肥肥白白的大腿，镇定自若，跪下了还回过头去吩咐刽子手打好些，别让他挨两枪。时隔多年，家父对此记忆犹新，于闲谈时每还说起。

张半县，饶半城。饶姓是县城茶阳城最大最兴盛的家族，它历史上出产过父子进士，父子进士坊作为该城的一号文化地标，至今没被超越。饶氏一女，生来奇异，聪慧过人，嫁到本县百侯，一腹生下三位翰林，传为佳话。

我小时候心目中，茶阳城就是大城市，笼罩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引人遐想。我乡以县城为“县”，上城叫“出县”，因为漳河往它那边流。谣歌唱道：矮古仔，扛门扇，一扛扛到大埔县，妈呀好，我要奶。

县城东郊有个地方叫竹园头。旧谚：竹园头骂知县。骂知县很威武，可知县听不到，于官无损，于己安全。

我小时候总以随大人出县赴逢五逢十的大圩而激动，以逛一逛百货商店和坐在戏院里看场戏，或站在小摊前喝碗香喷喷的葱花肉丸汤，吃一条油汪汪的笋粄，或仅仅在北门口和坛下坝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热闹里挨挨挤挤一番为莫大的幸福。真想在城里住上一两宿，但这是不可能的。稍长些，我在这城里上过学，掏过粪，卖过青菜。那年除夕我卖包菜，站了一整天，根本无人问津，至夜挑着菜归去，沮丧极了。

“文革”期间，茶阳城已不是县城，而变成了茶阳公社的街道大队，街上总有什么好看。东校场总开万人大会，誓师会、斗争会、宣判会，名目甚多，农民从四乡涌来参加，敲锣打鼓，生产队给记半日工分。

茶阳城千好万好，可三面环水，汀江出境处又被狮子口严严把锁，两山成峡，几乎年年水浸街，而隔几年必发生一场大水灾。父子进士的父亲饶相写过一篇《水灾汇叙》，记载甚详。这是茶阳失去县城身份的主因。1962年，大埔县城迁于义招、万川旧县故址湖寮。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