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军社”原为兴宁一行政村,2004年上级部门将之并入石陂而成为自然村。军社这个自然村东西长1.5公里,南北宽1公里,地势平缓,视野开阔。据传此地为南宋末抗元英雄文天祥部驻军并被开发之所在。文丞相为保住南宋之南之江山一隅,从海陆丰至兴宁都驻扎了不少军队。当年,坜陂的毛公寨就是文天祥军队的驻地。那时“军社”这地方与毛公寨邻近,到处是莽莽原野,他们在这开辟的农田,名曰“军田”;然后引东北源头的三枫河由北向南绕村而过,灌溉开垦的军田,开挖的沟渠曰“军圳”;村落最南端有一土地庙曰“公王社”,后人把“军圳”至“公王社”一带,取地名为“军社”。
田心张屋
□张展强
在兴宁大地,地理环境主要受莲花山和武夷山两大山脉影响,其中武夷山南脉分出的铁山嶂山系,由东至东南走向,过境永和镇的鸡鸣山。鸡鸣山气势雄伟,它又向西分出一脉延伸至尽头,尽头中轴下有两个主要村落:一是紧贴着山脉的长安村,二就是长安村西边与之相邻的“军社”。
■筚路蓝缕 开榛辟莽
大约在清乾隆中后期(公元1765-1795年间),在永和镇“大成下”这个地方,有一位叫张廷宝的贤达,率族人越过三枫河,迁徙至1.5公里外“军社”,选址在这个村落的中央建造一座围龙屋。听老人说,张廷宝看好这块土地有两原因:一是屋前是当年的“军田”,门堂开阔,一马平川,能容万物,三枫河及“军圳”两条平行水由北至南在门前流过,甚是含情;二是屋后是鸡鸣山,脉气有力,且满山绿意盎然,生机无限。围龙屋建好后,因周边全是农田,故取地名——田心张屋。
物换星移,这座祖屋从建造至今,几百年过去了。现在看来,它的确平凡无奇,没有像兴宁其他特色古民居那样金匾遍壁,雕龙刻凤、气势恢宏,它就是一座低矮的木石砖结构的瓦房。有人说,这是当年开基祖为人低调,不尚奢华;又有人说,开基祖有高超智慧,眼光独到而长远,周边农田广阔,无依无靠,无遮无挡,建造高屋怕气流急速,不能“藏风”及聚生气……
祖屋坐东北向西南,分布面积约7600平方米,面阔60米,进深80米,建筑占地面积4800平方米,为二堂六横三围半之围龙屋结构。正中一大门,两旁各二小门。围龙屋正中有上、下二厅,上、下厅间有一口天井,天井前有二根圆木柱,据观察,此处应设屏风隔离天井与下堂,但屏风不知何时已被拆除。上厅后面是半月形中央微隆凸的“背湖岭”。围层正中的一间为“龙厅”。“龙厅”左侧有一“过道”可进二层围。穿过第三层围屋,那是祖屋的“茔背”,那里种有一片又一片的土竹,“茔背”中轴偏东的位置,有笔者父亲在20世纪80年代栽种的四棵高大茂盛的苦楝树。苦楝树的两侧不远,各有邻居家的两条土柚树。北边的土柚树旁,挺立着一棵高大的老桑树,它那浓密的树冠,粗壮的枝干,干裂的树皮,几十年来一直在我记忆里留存。
祖屋前有一禾坪,为人们晒谷物、晒煤饼用,也是公共活动场地。禾坪前是一口半月形池塘,它的西南角建有一“水母娘娘”神位,水从这里流出,汇入屋外约30米处的水渠。池塘正前方,人们开辟了一块块菜地以自供自足。禾坪的左侧,建有一座东南朝向的斗门,它连结着禾坪边缘的“墙埂”。斗门的东边,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而来,溪水绕过斗门,缓缓汇入到门口塘。斗门的南边,有一口水井,供整屋人饮用。井旁设有一块龙王神位,逢年过节,偶遇大嫂叔娘在那里供奉香火。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笔者听族中老叔公讲,这祖屋传下的后代有三房,长房仕开,二房仕科,三房仕俊,各房人丁兴旺,高峰时候祖屋住下了几百人。查《田心张屋族谱》载:开基祖十六世由大成下迁居到田心张屋以来,目前已传至二十七世,整整繁衍了十一代人。真乃人文蔚起,人才辈出。后辈们秉承《张氏家训九条》,崇祀祖先,孝敬双亲,诲教子侄,和睦乡里,怜悯孤贫……而这正是儒家思想核心主张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也是我们兴宁客家人的精神所在。
■红色血脉 信仰坚定
“中州万古英雄气”。源自中原的英雄气,表现在客家人身上就是强烈的民族意识和家国情怀。他们致力于国家富强和民族振兴,并为此而信念坚定,敢于斗争,视死如归。上世纪20年代初,祖屋二房的杰出青年张中(家名张佛湘)、张骅(家名张茂芬)在本村的旱塘围创办了军社小学,并从事共产党地下工作,燃起革命的火种。张骅在兴宁县立中学和梅县嘉应大学读书,受到《新青年》杂志和革命书刊的影响,思想进步,向往革命。1928年,他和张中一起参加革命。1929年3月,张骅被敌人逮捕,在狱中他坚贞不屈,与敌作斗争,结果被敌人杀害,壮烈牺牲。张骅宗亲视死如归、为国捐躯的崇高精神可歌可泣,将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里!
张骅的叔父张中(1907-1990),是我国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新中国档案事业的主要领导人。据《兴宁县志》(1992年版)记载:张中于1927年春在梅县嘉应大学加入共青团,翌年8月转入中国共产党,回乡任中共永和区委书记。在他的领导下,永和区健全和发展了党的组织,广泛开展农会工作和反地主武装的斗争。1929年春,党组织遭破坏,他取道香港赴上海从事党的秘密活动。1930年至1937年间,张中三次被捕,但他在狱中保持了共产党人的革命气节。抗战全面爆发后国共双方再次合作,1937年秋张中出狱后,即奔赴陕甘宁革命根据地。他长期从事党的地方机关领导工作,先后任中共陕西省委秘书长、中共西北局秘书处副处长、咸阳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等职,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作出了贡献。新中国成立后,张中任中共中央西北局办公厅主任,1955年起任国家档案局常务副局长。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任国家档案局局长、党组书记。
1987年4月,张中(坐者)与老家宗亲在北京居所内留影
■艰苦创业 建设家园
杨绛先生说得好:“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精彩,天自安排。”20世纪90年代初,在祖屋两边的村道旁,新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时,附近的人都说,“田心人”家家户户建楼房,真有款啊!其实,他们不知道,“田心人”为了改变居住状况,提高生活水平,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有种“不怕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牛劲”。那时,他们除了耕田和养猪,还织布、酿酒,做豆腐,编竹器,搞工艺品等,多途径拓展经济收入。
笔者印象最深刻的是端午时期,他们知道老百姓爱吃粽子,有销量,就制作“扎粽”来卖。这是一个分工有序的活儿。妇女在家整天淘米、洗餐具,烧柴火蒸粽子,满屋子炊烟袅袅,熏得她们满眼含泪;男人则在乡村城市、大街小巷,不知疲倦地奔走吆喝,推销产品。而到了农忙季节,田野里“土货”盛产,很多男人无论白天干活多累,到了晚上,头戴矿灯,背着十几斤“电鱼机”和篓子,游田圳走田角,捕捉黄鳝、泥蛇、土鳖……原本黑漆漆的田地里,到处可见点点灯光,宛如一颗颗烁烁发光的星星。第二天,男人们又早早起床,带着昨晚的“战利品”到市场贩卖,增加家庭收入。
组织舞龙舞狮活动,外出表演,是祖屋的特色,也是人们获得可观经济收入的来源之一。记得高峰时期,祖屋有两支舞龙队,九个舞狮班。约腊月二十开始,人们晚上都会来到“背湖岭”排练舞龙。那时电灯不普及,族人只能高举几盏“汽灯”,照亮周边场地来练习。男队员踩着鼓点,舞动着“龙灯”,时而急速穿腾,时而游走盘旋,几场下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也没有喊停。年前练好本领,正月初一至翌年正月二十日,这些龙狮队伍则从早到晚各屋游走,卖力表演,每到一处即随着锣鼓欢快的节奏,翻腾着,扭动着,精疲力竭,也不许停下来休息片刻。到了中午,为了多走几处地方,多舞几场,多收几个红包,省下几块餐钱,他们所谓的午餐,就是啃一啃早上出门时所带的几块甜粄、几个煎丸子,渴了就喝几口凉水……
有人曾说:“哪里有阳光,那里就有客家人;哪里有一片土地,那里就有客家人聚族而居。”其实,我们祖屋也有这样的群体,他们背井离乡,在异地艰苦创业,繁衍后代。据族谱记载,清末民国期间,祖屋大部分的男人喜欢经商。有的人在兴宁县城、永和圩开商号如仁盛号、和盛号、齐盛号和竹盛泰等;还有一部分人,跑到印尼、香港、佛山、英德等地做生意,开作坊。这些族人在外地生活,有着极强的适应性,依靠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精神,不断进取的态度,学会如何面对困难、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创造价值。最终,他们在异地他乡扎根壮大,开拓出广阔天地。明朝诗人梁应鼎写道:“自古秋风吟正苦,白头安得不思乡。”而这些身居外地的宗亲都能崇先报本,坚持用实际行动回馈着这片祖辈们生活过的土地。
祖屋三房的二十二世宗亲张振忠先生就是他们中的优秀代表。张振忠是兴宁香港同乡会理事,他事业有成后,多次为老家附近的学校捐资,改善办学条件,造福桑梓;多次捐资维修祖屋周边的水沟,及扩大和硬底化祖屋通往大成下的机耕大道等等。犹记得2018年春天,听说族人要修缮祖屋,张振忠及其夫人刘顺基不顾90多岁的高龄,在北京宗亲张粤飞的陪同下,夫妇俩坐着轮椅携带着自己的子孙从香港回到家乡。他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禾坪上,看到破旧的老屋,双目含泪,用纯正的客家话动情地说:“乡亲们啊,亻厓好久矛转老屋家喽,只要宗亲们肯修整老屋,我愿意出多少钱都可以,把这善事做好。”一听到这乡音,已露七分亲情。那浓浓的乡音,那赤子之心令人动容!正如当代诗人崔荣江写道:“千花千叶肯知恩,散却形骸抱老根。一任风戛三万里,尘身依旧故乡痕。”
■善良互助 和邻睦里
互帮互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从小父辈就教导我们:“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为善流芳百世,作恶遗臭万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细声讲大事,万事好商量;做人讲诚信,大路坦荡荡……”我们一直认为,长辈们的这些引导,对教育激励后辈成长成才,有着非常好的正面作用。在客家祖屋,谁家又不是这样教导自家小孩的呢!
那时候,乡亲们之间感情淳朴。谁家有红白好事,族人之间不用开言,彼此照应,互相帮忙;禾坪上晒稻谷,遇到大雨将至,邻里之间赶紧帮忙“抢谷”;做饭的时候,你家少米到我家借,我家缺盐到你家取,都是平常事。我非常怀念上个世纪,祖屋里遇到谁家新娶媳妇,所有小孩子开心跑到主人家周边围观,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直到主家发了喜糖,才依依不舍离开的年代。还记得那个时代里,遇到谁家宰大猪,主家都要求宰猪师傅把猪血留下来,架起砖灶用大铁锅熬制“猪红”,配上土姜、土咸菜和几块大肥肉煮好后,然后挨家挨户送一大碗,给左邻右舍品尝。在那物质匮乏的年月,真是一碗猪红香,满满邻里情啊!
古井
■崇文重教 人才兴盛
“李杜诗歌千百年,如今感觉不新鲜。田心自有人才出,各领风骚看百年。”
在祖屋的族谱中,我看到过这样的诗句。的确如此。几百年来,“干国家事,读圣贤书”“文章须报国,忠厚可传家”等思想一直影响着这里的客家人。祖屋的学子们认真读书,蔚然成风,他们中很多人考上了中专或大学,毕业后在外地立业,成名成家。这些走出去的人们,在逆境之中努力奋斗,肩负着自己的梦和国家的梦,在各自领域中做出了不平凡业绩。
长房宗亲张振林在学术界的专业成就,就值得我们“田心人”骄傲。1961年,张振林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以优异成绩被推荐为著名文字学家容庚、商承祚教授的研究生,1965年毕业后留校从事教学工作。1986年7月,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汉语文字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是享受国家津贴的专家之一。像张振林教授这样,靠读书改变命运,走出祖屋、走出家乡建功立业的事例不胜枚举。据族谱数据可知,新中国成立后,截止至1996年,祖屋有高级职称以上者19名,科局级至厅级干部57名,中央部长级干部1名。
田心张屋,平凡而不平庸。她凭借着优越的地理环境,承载着客家人的道德操守和精神追求,孕育、鞭策和激励着一代代子孙不畏艰难、奋力前行,在社会各界中绽放耀眼的光芒!
世事变幻无常,万物沧海桑田。渐渐地,随着族人们的逐渐搬出,祖屋变得空寂,最后成了空巢。新世纪的2000年后,因为年久失修,祖屋破败更加明显,很多房间已经坍塌,杂草丛生。
几年前,族里有识之士陆续提出,要按照开基祖建造的祖屋原状原貌维修它。维修所需的大额资金更得到了北京、香港宗亲的有力支持,首批启动资金已到位……我们的老祖屋,是否能将迎来她的春天——我们充满期待!
笔者一直有想把老祖屋的美好和昔日荣光记录下来的想法,觉得这既是源自“胞衣迹”之使命,又是文字工作者之责任。匆匆数十年时光一晃而过,此刻行文至此,内心不免有些慨叹,于此赋诗曰:
茫茫一脉起鸡鸣,碧水悠悠甚有情。
平野开居能食足,沃田绕屋自成名。
崇文重教文犹盛,建业酬恩业更荣。
唯憾风光何所在,儿郎勿忘振家声。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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