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高高（ 吴苏东   摄）

●刘满红

20世纪50年代初，我家店铺在梅城梅正路，对面是汤家祠。我儿时的伙伴不少，汤家祠有个租屋住的木匠师傅，他儿子“阿狗”和我很要好，经常在一起玩耍，跳格子、到北门河游水、挖白石泥捏泥人……过年，我父亲给我买了一顶斗大的狮头，我举着狮头，快乐地开合狮子口。阿狗过来，我也让他顶狮头，他笑得合不拢嘴。元宵节，父亲给我买了一盏小红灯笼，晚上，点上蜡烛，红红亮亮的。阿狗和伙伴们十分羡慕，跟在我的后面，在梅正路上走来走去，边走边唱儿歌。我也不独享，和阿狗轮流提灯，沿街来回炫耀，引得左邻右舍啧啧叫好……

隔我家五六间店，有个打铁店。我喜欢到店门口看打铁。铁炉炉火正旺，打铁大哥在铁墩上叮叮当当锻打通红的铁块，火花四溅。晚上，他常到仲元西路梅县工人文化宫跳交际舞。不打铁时，他便会用双手兜住一张凳子，把凳子当女舞伴，迈着小步，旋转，嘴里不断念舞曲音乐的节奏，“碰嚓嚓、碰嚓嚓……”我看得十分入神。

可是，阿狗从来不愿到打铁店。一天吃完午饭，阿狗却兴致勃勃首次邀我：“阿满，我俩去打铁店看一下。”“看打铁？”我感到不解。他说：“不。”我俩走过去，只见打铁哥正在踢毽子。他弯起右脚，一上一下踢，毽子上下升落，一踢二十几次，毽子却不落地。然后大哥又换左脚踢。毽子上下升落，都不会掉落。

离开打铁店，阿狗拉住我说：“踢毽子十分有趣，我们也学打铁哥，做一个毽子来踢。”我赞成，不过，又有点为难，说：“做毽子，要公鸡毛。可是，哪来公鸡毛？”他说：“自有来路。”

我家隔壁是客栈，来自江西寻乌的老表，不时从寻乌来，走山路，用大竹笼装上几十只鸡，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米，用马或驴驮来梅城卖。回去时，则载上盐和布匹。大鸡笼放在汤家祠侧门的空地，和客栈正对。阿狗回出租屋的横屋，从旁边踏台阶而进。他指着笼里的20多只鸡。公鸡的鸡尾毛都在笼外，有红的、黑的、灰的，鸡一抖动，羽毛“悉悉”作响，十分漂亮。

“拔鸡毛？”我问。阿狗说：“拔几条，不是伸手就有？”我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拔。”他说：“不，等老表吃饭时。”

客栈里摆了好几张大桌。老表们正端着大碗米饭，大口大口地扒着。阿狗让我在旁边守候，他走近鸡笼，蹲下，用力拔鸡毛，不等他拔下，公鸡便喔喔大叫，扰动鸡群乱作一团。有位老表哥，放下饭碗，快步走过来。阿狗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进横屋，往“花头背”直钻。老表哥只得回来，重新端起饭碗。想不到，刚扒拉了几口，阿狗又悄无声息地出来，又拔。还没拔出羽毛，大公鸡又喔喔叫唤，扰动笼里的鸡们乱挤乱叫。老表哥生气了，把饭碗一丢，又赶出去……

拔了三次，三次都没有拔下一根羽毛，老表哥往来追赶，很是生气……

老表的鸡运走了。我说：“阿狗，算了，不要惹老表了。他们从江西来，一二百里山路，十分辛苦。”阿狗不以为然：“江西老表，太小气。几条鸡毛算什么？怪不得有客家童谣，讥笑他们：江西老表，么（无）钱讨小……”

过了十多天，老表又载鸡、米来梅城。住进我家店铺隔壁的客栈。汤家祠小门口空地，又放了一大笼鸡，公鸡尾巴羽毛在笼外，红、黑、灰抖动，十分漂亮。

阿狗顽性不改，待他们吃午饭时，邀我守着，他蹑手蹑脚，蹲下去，又拔鸡毛。一拔，公鸡喔喔直叫，笼里的鸡群乱作一团。这回，还是那个老表哥，放下饭碗，站起来，走出店门。阿狗见势不妙，转身便跑。

不过，这回老表哥没有追，只是走到我身边，对我说：“细哥仔，叫那个拔鸡毛的出来。”说完，他便回店里继续吃饭。我到花头背找到阿狗，把老表哥的话说了，他不信:“莫非让我自己上门，掴巴掌、骨凿，我才不上他的当！”他不肯挪步，我只得回到客栈，对还在吃饭的老表哥转达了阿狗的话。他笑：“我不会打他。”说着，起身到店里，从小草席里掏出两只毽子。我一看，毽子羽毛红黑相间，十分漂亮，我抚摸着。“送给他。”老表哥说。我于是喜滋滋地接过毽子，到花头背找到阿狗，说：“这两个毽子，是老表哥送给你的。”阿狗喜出望外，抚摸着。我说：“我俩去多谢他。”于是，他乐颠颠地同我回到店里。老表哥刚吃完饭，放下饭碗。阿狗和我走上前，感激地说：“多谢老表哥。”老表哥说：“这是我女儿做的。她比你俩大二三岁，她还劝我，不要追赶你，万一摔倒了，就伤人了。”我说：“你女儿心真好。下次，让她和你一起来梅县。”他遗憾地说：“山路太远，一二百里，来不了……”

我不解地问：“那，她要拔鸡毛，公鸡不是照样疼得喔喔叫？”他说：“邻居宰了鸡，她才去拔。”“啊。”我俩恍然大悟。阿狗脸有愧色。

来到汤家祠水泥禾坪上，我俩便快乐地踢起毽子。

第二天，我俩又来到禾坪踢毽子。汤家祠的其他小伙伴也过来，大家一起轮流着踢，乐得呵呵直笑。阿狗拍起双掌，大声唱起他爸爸编凑的儿歌：江西老表，阿妹心灵手巧，做的毽子靓，涯等（我们）踢得乐陶陶……

——“世相”投稿邮箱：mzrbshix@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