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 摄)
那时,婶婶还不到30岁,能吃能睡,膀大腰圆,身体一直很好。1956年深秋的一天清晨,屋顶和田埂上都已经披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奶奶急匆匆将我叫醒,说婶婶小便出血,可能是小产了,要我赶快到乡卫生院,去帮她买两盒保胎丸。可是两盒保胎丸吃下去后,非但不见好转,病情反而日渐加重。看得出来,叔叔、婶婶和奶奶他们为此都很着急,可又束手无策。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因为子宫肌瘤引起的阴道出血而已,但在那时家庭经济条件和当地医疗水平都相当落后的情况下,家里既拿不出钱来看病,也无处去检查和确诊是什么病。记得当时连县医院都没有去过,只是找当地的郎中看了看,吃了一些中草药,最后没有办法了,就找来巫婆给她驱魔、除妖,都无济于事。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拖了一年多的时间。
一天中午我放学回来,老远就看到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我心里猛然间咯噔了一下,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还没等我走近人群,一位邻居大娘迎上来告诉我:“惠群,你婶婶死了!”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不敢面对眼前的现实,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刹那间面部的神经抽搐了一下,显露出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尴尬神色,那种复杂和矛盾的表情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按说,一个对我如此刻薄、冷酷、狠毒,一直凶神恶煞似地把我当作牲口使唤的婶婶死了,这似乎是一种天意和报应,我应感到高兴才是。但此时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毕竟是我的亲婶婶,是我的长辈,是我的家人。更何况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主心骨、主劳力,她这一死,今后一家老小的日子怎么过?地里那么多的活谁来干?想着想着,一汪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撒腿快步朝停放着婶婶遗体的厅堂里跑去,想去看一眼再也不会对我吆三喝四、指手画脚、破口骂人的婶婶。见她直挺挺地躺在大厅中为她安放的一扇门板上,两只眼睛铜钱似的圆睁着,不知是害怕,还是觉得她此时有些可怜,我竟放声哭了起来。
在场的邻居们见我在婶婶的灵前痛哭落泪,私下里发出了啧啧感叹:“平日里阿泗嫲对她这侄子那么凶狠,可到头来,那么多孩子们中,只有惠群对她行孝道,可见惠群这孩子懂事、仁义、厚道。”说这番话的大婶大娘的眼睛,亮得像面明镜似的,她们清楚地看到,我婶婶平时最娇惯的她那宝贝儿子“恶霸”,放学回来后跟没事似的,别说哭上他阿妈一声,就连看也没去看他老娘最后一眼。人们议论:“这就是惯子不孝啊!”
在当地人看来,婶婶死得有些突然和蹊跷。事后听奶奶说,我和“恶霸”吃过早饭上学走后,奶奶便带着妹妹伟英和小弟辉群去自家菜地里除草、摘菜去了。不久,家住河对面满姑的儿子来我们家借挑谷的箩筐。刚从县城工作单位出差路过、顺便回家来看看的叔叔,便领着我那位表哥去平时堆放杂物的房间找箩筐,不想推开门一看,我婶婶正吊在屋子里的横梁上,等手忙脚乱将她放下来时,人已经没气了。按照当地客家风俗,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年轻妇女,是不能停放在家里的,于是当天就买了一副棺木,草草将她埋葬了。
婶婶的娘家来了几个人,其中有她母亲和两个弟弟。不知是因为两家平时过往甚密、关系不错,还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婶婶早就有病在身,他们来后,没有像一般非正常死亡人的娘家人那样大吵大闹,而是显得比较理性,连一句冲动的话似乎当场都没有听讲。但过后听人说,婶婶的娘家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传言,还是出于对婶婶在家自缢时我叔叔也恰巧在家的考虑,他们似乎又觉得我婶婶死得有些蹊跷。为此,我婶婶的母亲专门跑到附近的黄龙村,找了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巫婆,想通过以所谓“招魂”的方式,弄清我婶婶的死,到底是她自寻短见,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据说,经过巫婆的一番装神弄鬼后告诉老太太,说我婶婶“是自愿走的,那边(阴间)有人在召唤她”。这事至此也就了结了。
之后,我又不止一次听村上的人说,我婶婶死后,我叔叔几次出差路过埋葬我婶婶的山岗时,都会下车跑到婶婶的坟前去待上一段时间,甚至还有人见他伤心落泪。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叔叔婶婶两人结为夫妻十来年,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待续)
史料审核:中共五华县委党史研究室/江连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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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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