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 摄)
与北方相比,南方的冬日是短暂的,这对劳碌了一年的庄稼人来说,无疑是一段难得的较为轻闲的时光。而在我的生活词典里,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找不到“轻闲”二字。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旧时,农民种庄稼大多施用农家肥。为了指望来年有个好收成,每到冬闲,村里的老人们每天都会起早贪黑去四处拾粪积肥。我们家的这项“光荣任务”,自然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一个人的头上。每天天不亮,当人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我不得不睁开惺忪的睡眼,强打起精神,无奈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空着肚子,打着赤脚,挎着粪筐,孤独一人,胆战心惊地走在死一般寂静的山间小道和田间小路上。
冬日的清晨,田野上满目是花白的严霜,赤脚踩在上面,犹如刀割似的生疼,冷风习习吹来,周身打起阵阵寒战。我像贵州手艺人“上刀山”那样,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走去,不时睁大眼睛,扫视着脚下和道路两旁,只要在蒙眬中发现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不论是牛屎、猪屎、狗屎、猫屎,还是人屎,只要是可以当作肥料的粪便,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走近去,一个不落地将它们拾进粪筐里。
但是,也有百密一疏看走眼的时候。一次,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毒性很大的赤练蛇盘踞在路旁,晨曦中褐红色的蛇盘缩在一块看上去酷似一坨牛粪,我不假思索,欣喜地走过去,操起粪夹就要将它拾进粪筐里,不想受惊的赤练蛇猛地蹿起,向我发起攻击,毫无防备的我,被它吓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若不是我当时跑得快,非被它咬上一口不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虽侥幸没有被它咬着,但每每想及还是心有余悸,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别说是早晨出去拾粪,就是大白天出行,我都不敢往那条路上走,生怕再碰上那条令人望而生畏的毒蛇。
一般情况下,每天早上出去,走上一两个小时,二三十斤的粪便总是可以拾到的。当我挎着满满一筐臭烘烘的肥料回到家里时,一家老小,还懒洋洋地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没有起床。
撂下粪筐,不等歇口气,我又马不停蹄地要忙着去为全家人挑水、做早饭。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月里,我们家冬日的早饭几乎都是吃番薯,所以做起来还算简单,但洗番薯却是一件令我十分头疼的事情。
番薯从地里起出来后,通常都是堆放在室内一个墙角里,为了便于保存,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草木灰,什么时候要吃,再从草木灰下面扒出一盆来,端到房前不远处的池塘边,将粘在上面的泥土和灰尘清洗干净才能下锅。
地处亚热带的粤东北山乡,冬天少见落雪,但每当西伯利亚寒流袭来时,池塘里也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清晨在零下的池塘里洗番薯,冰冷的池水刺骨钻心,一双小手很快就冻得像面前那盆正在清洗着的番薯那样僵直生硬,继而那双麻木得不听使唤的小手,又肿胀得像刚煮熟的番薯那样紫里透红、皮肤发亮。一两天后,手上便裂开了一道道小口,鲜血潺潺,生生作痛……整个冬天,我的那双手,皲裂得就像鲁迅笔下闰土的那双松树皮似的手一样粗糙干皱,直到来年开春,待皲裂的皮肤一片片脱落掉。
在我的少年时代,到底在这样的严冬中吃了多少痛苦,受了多少罪,现在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无论你经受了多少痛苦和艰辛,既不会有人怜悯、心疼,更不会有人替代、帮撑,只有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煎熬中忍受着痛苦,在痛苦中忍受着艰辛!
我个子矮小,八九岁时还没有水桶高,就已超前担负起给家里的水田旱地施肥、浇水的任务了。记得我九岁那年的夏天,家乡发生了连六七十岁的老人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严重旱灾,接连好几个月老天都没有下过一场雨,村里的池塘干涸了,稻田龟裂了,山边的旱地干得冒烟,不要说浇灌庄稼,就连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为了生存,各家各户在村前两片已经干得底朝天的池塘里,挖了大大小小一米多深的小水坑,从中取一点地底下渗出来的水用来洗衣、做饭,抑或给自己家的小菜园子浇灌,这又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项新的工作负担。
每天天还不亮,婶婶就像《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那样将我从床上赶起来,让我挑上水桶,一担一担,艰难而吃力地从池塘的水坑里先把家中的大水缸挑满,然后再去浇灌菜园里那些干渴得快要蔫巴的南瓜、豆角、芋头、番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每天至少也要来回挑上十几担,才能回家吃早饭。(待续)
史料审核:中共五华县委党史研究室/江连辉
——“文化公园”投稿邮箱:mzrbwhgy@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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