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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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青

比起酒桌上价格不菲的洋酒，父亲更喜欢自己泡的小酒。他的酒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凡遇见，江哥都会对我说同一句话：你父亲泡的酒口感醇香，让人回味无穷！

父亲小时候家里穷，小病不敢跑医院，奶奶只能到田头地尾找老百姓口口相传的草药。或许，父亲对中医的兴趣就是在那时萌芽的。后来，一本爱不释手的《李时珍》，更令他对中医情有独钟。于是，他开始研究中药，并爱上买药材泡酒，既强身健体又可馈赠亲友。

泡酒的药材很多。山稔子、金樱子、灵芝以及巴戟等是父亲常用的备选药材。他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泡酒这项枯燥繁琐的工程，经他一番演绎，自然多了一份诗意。每道程序都有不同的使命，它们自带仪式感，在该出现时才出现。采购清洗，晾干曝晒，一系列前期工作准备妥当，方用高浓度长乐烧酒清洗一遍，最后才是长乐烧和药材的“联姻”。此时的父亲，俨然一个慈眉善目的月老，让一瓮上等长乐醇与药材成就一段美丽神话。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先小心翼翼为泡酒密封瓶盖，为它们贴上制作时间和类别标签，然后再如收藏艺术品般把它们摆放在家里一角，最后才把它们交给时光。时光是最好的催化剂，只要你有耐心有初心，一切美好都终将在时光的酝酿中绽放。

逢年过节或家有亲朋好友造访，母亲大秀厨艺，当各式家常菜摆满餐桌时，兴之所至，父亲便会打开泡酒，端起酒杯与亲朋好友来个“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年幼时，命运曾为父亲出过一道难题。他三岁丧父，无法想象奶奶一个女人是怎样拉扯六个孩子长大的。那时的生活一定像一杯苦酒，由不得人有半点反抗和拒绝，也要含泪喝光。小小年纪的他，身上衣裳是别人穿过的，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有扣子要么没扣子，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拿一根绳子拦腰一拴，能御寒就好！幸好奶奶爱她的幺子，排除万难也要坚持供他上学。学习可是父亲苦日子唯一的解药！他天生聪颖，刻苦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名列前茅，深得老师喜爱。他年幼懂事，每天放学回家，哪怕是寒冬腊月，穿着露脚趾的破鞋，也要在田埂上青菜旁，用满是冻疮的小手扯一把青草，带回给家里圈养的猪，那是他学费的来源啊！生活拮据，衣服破旧，被老师宠爱，各种因素的叠加却换来同学课后的欺负。父亲哭过，也无助过，但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从未放弃过学习……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他的安全感要到哪里寻找。我能想到唯一的答案，那就是：何以解忧？唯有读书！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岁月早已为父亲的励志史写下序言，知识改变命运永远是人生最好的注脚。从村干部、镇干部到县局干部，每一步都藏着他坚持不懈的烙印。

父亲是不幸的，但他总觉得自己又是幸运的，生在新中国，赶上了好时代。天生我材必有用，为了让蒜苔卖个好价钱，父亲曾起早摸黑打着手电筒，到路边拾狗粪做有机肥；为了织畚箕去集市换钱，父亲曾到处找竹子削篾。他还常常利用周末，向两位兄长借自行车揽客走长途。父亲说，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载客，是载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从岐岭镇到长布镇。为了走近道，他选择了山路。哪晓得山路狭小曲折，兜兜转转间，抵达目的地不远时，已是中午12点了。在一条长长的爬坡路上，饥肠辘辘的父亲血糖骤然变低，他眼冒金星，再也蹬不动车子。摇摇晃晃间，孕妇差点摔下来。后来，她不但付了一元车费，还多给了五毛钱，说：“这是补贴给你的午餐费，赶紧下馆子吃饭吧！”接过钱的瞬间，父亲百感交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父亲终究舍不得花钱下馆子，而是饿着肚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到附近舅舅家里蹭午饭。“那个女人帮了我一个大忙啊！在那个时期，这已是一笔小小巨款！”……说完，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能暖身，情可暖心，无论是酒，还是故事里的人，都让父亲一次次在回忆里湿了眼角红了眼睛。

我赶紧拿起酒壶，起身，离座。走到酒瓮旁，假装为他续酒。没有人知道，他每一次的复述都让我鼻子发酸。

父亲不会诗意地说“命运虐我千百遍，我待命运如初恋”，也不会说“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馈赠”，更不会说“坚强和乐观是生活的解药”，只会像个可爱的孩子，品一口小酒，吟一句“生在中华感党恩”，再一遍遍与我分享人生的种种美好际遇，叮嘱我要感恩每个曾经给予帮助的人。它们弥漫着岁月的沉香，让我们忆苦思甜，珍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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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2月25日梅州日报家庭版  

编辑：廖智    审稿：曾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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