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以为,丝线是木偶的命。我偏要斩断这命。让祖宗的魂,借我的骨血,重活一次。——题记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古台旧幕前,一盏桐灯骤明,三十六傀儡悬于竹架,若时光凝固之精魂。灯焰跃动间,祖父身形如古松峙立,银丝自指间泻落,恍若星河倒悬。木偶瞳仁随唱词流转,似有千年魂魄栖于其中。
丝线是河,流淌千年悲欢。
“一台戏,一乾坤。”祖父嗓音裹山石之砺、岁月之沉。其手中关公挥真钢大刀,七十二式虎虎生风,寒光如雪;穆桂英策马凌空,脑后翎羽腾焰,战旗猎猎。彼丝线非丝线,乃血脉奔涌,乃山河蜿蜒,乃客家人万里迁徙仍紧攥于掌之乡音。
少年意气,欲破樊笼。
习艺之艰始自吟啸。古语韵白字字需自丹田迸发,吾于《穆桂英招亲》高腔处屡屡声裂,喉若撕帛。提线之技尤艰——十指驭三十六丝纶,尤须合锣鼓节拍。苦修三月,指缠胶布,唱本汗渍漫漶。暴雨之夜,见杨门女将线断首落,掷板长啸:“此等传承,不要也罢!”
青烟起处,见真章。
祖父默然焚艾,青烟化万千游丝。拾残偶,苍指翻飞:“可知木偶眼角为何永扬?”不待答,自解道:“戏台三尺,须容千年悲欢。”腕轻振,那偶竟无锣自舞,水袖划孤弧,“线断之时,戏方伊始。”
惊雷裂空,吾顿开悟。自此鸡鸣即起,对镜习口法,祖父于后击节相和。苍老的吟哦声如山风拂过松林,渐渐我的嗓音里长出了东西——有客家先民南迁时的呼啸,有围屋里炊烟的柔软,更有祖父将夕阳纺入丝线的沉郁。渐次,吾声中生筋骨——客先民南迁之呼啸,围屋炊烟之温软,祖父纺夕阳入丝之沉郁。
银丝忽沉,十指初醒。
此后半载,于晨昏线影间穿梭。待乙巳元夕暴雨如注时,掌中丝线已能随心律震颤。银针刺透台前灯火,丝纶遇水成缚网。木偶瘫软雨间,若折翼之蝶,三十六丝化为三十六枷。
鼓声裂云,破茧成蝶。
霎时——祖父鼓槌破空而至!一声!若惊雷劈混沌。二声!似利剑斩迷障。三声!如春风苏冻土。吾倏然抬手,五指化刃断尽丝纶。断线雨中飞扬,似宿命之轨迹崩解。左擎穆桂英残偶,右托状元郎身躯,每字唱音皆带泥土芬芳:“雨打木棉红不褪”,穆桂英残臂指天;“线断魂存戏更真”,状元郎破袖拂云。雨顺木偶眉眼淌下,那水痕似泪亦笑。喝彩声若惊涛裂岸,老榕新叶为之震颤。
魂兮归来,声震八荒。
收线时祖父轻抚吾腕:“线未断,魂已续。”台外木棉坠地有声,恰似古老文明之心搏。方知真传承者,乃令先祖藏于木偶之魂魄,在吾辈掌中线里,重生。
丝已断,命自燃。
魂未散,骨成弦。
祖宗的魂魄惊起于断线处——借我骨血,震碎苍穹!
作者:周彬(五华县中英文实验学校)
指导老师:邹文雄
编辑:廖玉芳
审核:黄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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