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静在学校的创意美术工作坊里教学生制作缠花。
在梅江区作新小学的创意美术工坊里,五年级学生叶宇萱指尖捏着丝绒线,屏息往剪好的卡纸花瓣上缠绕。丝线缓缓铺展,扁平的花瓣透出温润光泽,多了几分立体灵动感。一旁的美术教师廖静俯身轻语,指尖轻点花瓣边缘:“绕的时候角度要稳,线滑了露出卡纸,‘花’就不美啦。”自2023年起,廖静用手中丝线,既在孩子指尖勾勒花的模样,更牵起濒临失传的客家缠花与新时代的联结,让这门非遗技艺重焕生机。
丝线承家:三代人的缠花情缘
廖静家中藏着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她视若珍宝的物件:外婆张素芳留下的残缺缠花坯模、褪色的缠花帽饰,还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铜丝底架。这些老物件,串联起她与客家缠花的半生羁绊。
廖静与外婆在探讨缠花技艺。(受访者供图)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年幼的廖静在丰顺老家时,总爱趴在窗台看外婆捻着桑蚕丝,在纸板上绕出一朵朵精巧小花。“那些绕出的小花,或是缀在我童帽上,或是插在家中女眷的头发间,比真花还好看。”廖静回忆,那时只觉得外婆的手有魔法,能把单调的坯模变出花来,却不知自己痴迷的“小花”,藏着千年的文化分量。
廖静介绍,缠花素有“以丝为笔、以缠为墨”的美誉,其踪迹最早可追溯到汉代仕女簪花,唐代“金步摇”的摇曳花姿里藏着它的雏形,直至宋代技艺成熟后,缠花才从宫廷雅玩走入民间。传到梅州客家人手中时,缠花依托当地丰富的桑蚕丝资源,汲取了绘画、剪纸、刺绣、编织、雕塑、掐丝等美术精华,渐渐成了客家人生活里的“心头好”——婚嫁时作嫁妆,节庆时作装饰,祭祀时作供品。一件精致的客家缠花要历经绘、剪、缠、捻、绕等十余道纯手工工序,经匠人指尖细细打造后,鲜花、鸟兽、果品等形态的缠花色彩清雅、丝线过渡自然,再缀上珍珠与琉璃珠点缀,精美得让人心生欢喜。
客家缠花传到廖静这时,已是家族第三代。但随着时代变迁,缠花渐渐淡出客家人日常生活。1998年,从广东省艺术师范学校美术专业毕业的廖静,看着外婆苍老的手,想起那些即将消失的缠花,下定决心:“要把这缕丝线接过来,让客家缠花重新‘活’起来。”
此后多年,廖静翻遍旧物、走访长辈,一点点复原客家缠花技艺。“外婆今年100岁了,现在还能给我提建议。”廖静笑着说,每次带新作品给外婆看,外婆都会用沙哑的声音提醒:“这里的弧度要再弯一点,像真花那样才好看。”
守正出新:千年技艺绽新颜
“传统不是固守旧模样,而是要在根脉上开出新花。”传承路上,廖静始终坚持“敬畏”与“创新”——既守住“绘、剪、缠、捻”核心技艺,又让古老手艺贴近现代生活。

廖静制作的缠花。
她先从材料与技法突破。传统缠花多用桑蚕丝,染色繁琐且易掉色、难保存。廖静反复试验,最终选定丝绒线替代,这种线色彩纯、不易打结,既保留丝线温润光泽,又便于长期保存。同时,她发挥美术专长,将绘画、剪纸、刺绣等技艺融入缠花,用160多种彩丝替代颜料,让缠花兼具“女红”细腻与现代艺术张力。
为让缠花“活”得真实,廖静成了十足的“追花人”——散步时总爱蹲在路边观察花的形态,手机里存满了花瓣纹路、花蕊细节的特写;创作时更是对着真花反复比对,连一片花瓣的弧度都不愿含糊。这份对细节的执着,在1:1还原真花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常常在工作台前一坐就是6小时,因为单是一片花瓣的缠绕,就需全程保持角度稳定、力度均匀,稍有偏差便前功尽弃。后来在创作粤港澳大湾区各地市(区)花时,她同样延续这份匠心,针对不同花的花瓣特点反复调整丝线密度,最终让每一件作品都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堪称“立体工笔画”。
廖静正在制作缠花。
而这份匠心为她赢得诸多荣誉:2024年,其创作的193×80cm的大型缠花作品《清风相许》,以“立体国画”风格获广东省民间工艺精品展铜奖,成为国内体量最大的缠花作品之一;2025年,她的缠花作品《龙吟邀月》获梅州市第二届林风眠杯师生美术作品大赛一等奖。
今年5月,廖静专程前往湖北英山,与当地缠花传承人交流。英山缠花小巧精细,她的作品则仿真度高、风格大气,两地技艺碰撞让她对创新有了更多思考。如今她的工作室里,既有复原的传统神台缠花,也有融入黏土技艺的莲蓬缠花、做成胸针的校园校花“日日新”等,传统与现代的融合让千年缠花更鲜活。
薪火相传:课堂播撒非遗种子
“要让缠花真正‘活’下去,单靠我一个人不够,得让孩子们接住这根传承的丝线。”2023年,廖静将客家缠花引入作新小学教学,还依据学生年龄设计分层教学方案。
三年级课堂上,她会带着真花和外婆的旧缠花作品,先让孩子触摸花瓣、辨颜色渐变,再讲客家姑娘用缠花做嫁妆、节庆用缠花祈福的故事。“孩子们先懂它的‘来历’,才会真正喜欢这门手艺。”到了五年级,她一步步教授完整工序——画花瓣、裁剪、用铜丝固定底胚、缠丝绒线,每个步骤都亲自示范。遇到动手能力弱的孩子,她会握着对方的手慢慢绕,轻声鼓励:“别慌,慢一点,丝线绕卡纸就像给花‘穿衣服’。”
廖静正在学校的创意美术工作坊里教学生制作缠花。
课堂之外,她组建缠花创意艺术工作坊,挑选手艺好的学生共创作品。孩子们的创造力常让她惊喜:有人提议把缠花做成书签送笔友,有人想为妈妈做缠花发簪当礼物,还有人说“要把梅州梅花做成缠花,让外地朋友知道家乡文化”。“看到他们愿意动手、愿意分享,我就觉得传承有了奔头。”廖静笑着说。
谈及未来,廖静规划清晰:短期内,她将完善缠花教学体系,让更多孩子系统学习;长期来看,她希望推动客家缠花与文旅结合,比如在梅州乡村旅游景点开体验课,为乡村振兴注入文化活力。
如今,廖静正积极推动梅州客家缠花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若申报成功,她将进一步推动该项目申报省级非遗,既为广东省非遗项目补阙拾遗,也能丰富“客家文化(梅州)生态保护区”文化内涵,为客家文化增添特色资源。
在作新小学的美术工坊里,叶宇萱指尖的丝绒线仍在缓缓游走,身旁又围拢了几个举着卡纸的孩子,眼神里满是对“缠花变美”的期待。一根根细软丝线,在孩子们的指尖缠绕、舒展,恰似客家缠花的传承之路——虽历经岁月沉淀,却始终鲜活如初,在新时代的舞台上,绽放着中华文化的独特光芒。
本报记者 吴海清
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吴海清摄
编辑:廖玉芳
审核:黄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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