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门捡了个秋
●赖雪红
天气逐渐转凉,我们在弥漫着草木清香的山路上闲逛,赏秋的人并不多,小松鼠倒是遇见不少,把带来当点心的面包投喂给它们,小家伙倒也不认生,抱着就啃。
山里的秋天来得快一些,满山的叶子都已初显斑斓,随手捡起的一片落叶,脉络间都有了泛黄的痕迹,而那些留在树枝上的叶子,想来也是和枫叶一样在等一场霜。旁边枯树枝上缠满了马甲藤,藤上的果实落得差不多了,还剩几束点缀在枝叶间,红得鲜亮,红得让人的心情都明亮起来。
一老大哥从我们后面跑过,虽不是健步如飞,却也是步履矫健,见我们悠闲地走在山道上,便放慢步子,打了声招呼,说好久不见。我好奇他怎么会认得我们,他说,我们每次都把车停在他家橘子园门前。怪不得呢,原来我们是从未问候过的老熟人呐。可能我们在捡马甲子,让他误以为我们喜欢这酸涩苦的野果,便说前面山坡上的酸枣比这个好吃。
一味闲逛,竟忘了这季节捡酸枣才是王道,今个得亏老大哥提醒,不然我都忘了这酸溜溜的美味。几年前,第一次捡酸枣,还是阿凤老师带我去的。那次是在森态源,我俩去玩水,正玩得开心呢,一枚黑乎乎的野果子“啪”的一声,落在我旁边,我以为是腐烂的胡楝子,便嫌弃地捞起就要往草丛里扔,阿凤老师一把拦着我的手说,是酸枣,洗洗干净,可以吃。
她从我手里拿过果子,泡在水里,小心地搓去它身上的污垢,然后递给我,并示意我尝一下。我试着咬了一小口,果肉不厚,与其说是在吃,不如说是在吮吸汁液,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枣肉,这是第一感受。
第二感受就是,酸枣的名字果然不是瞎起的,它除了酸没其他毛病,感觉它的酸和酸杨桃、酸柑橘的又有所不同,好像更纯粹,更清爽些。想到我那嗜酸的小侄女,便让阿凤老师陪我捡几个带回去,让她也尝尝这独特的酸果子。
上岸,绕过荆棘丛,找到酸枣树下,见一女人带着孩子在厚厚的落叶下费劲地扒拉,看上去收获并不大。阿凤老师拉着我往山上走,她说对面山上也有棵酸枣树,就是山有点陡。事实也正如她说的,那棵酸枣树长在了最陡的地方,由下向上采摘难以够着,从上往下捡拾又危险重重,所以,落果很多也没用,我们只能凭运气在边缘地带寻寻觅觅,捡得几粒带了回去。
现在,也按老大哥的指引上了山坡,但这次好像又高估了自己的识辨能力,因为我在树林中望了好久,硬是没认出哪棵才是酸枣树来,但能听到有掉落的东西,穿过树枝打在枯叶草丛里的“噗噗”声,我猜想应该是酸枣,但四周长到腰际的野草让人望而却步,想想还是算了,来过就算捡过,遇事不必处处求圆满,留有遗憾才是生活常态。
下山途中,我们还捡了些形态各异的果实,做书签用的各色落叶。眼尖的同伴还看到木榔子,也就是无患子,说小时候家里就是用这个再加点茶枯煮水洗头发的,听说还是养发的好东西,只可惜我们来得有些早,成熟的不多,只捡得一小捧,带回去体验一下,看有没有效果,其余的,有缘再见吧。
时间还早,趁秋阳正好,我们继续在这不需要登高涉险,也不必遭遇景点拥挤,随心所欲、悠然自得的山间一路走一路望,时不时再“捡”个秋,这,于我们来说是最妥帖的了。
石窟河畔青葙花开

汪敬淼/摄
煲番薯叶粥
●陈桂峰
傍晚,散步时走远了些,竟到了郊外。柏油公路在山底下拐个弯,没入了树林。暮色隐隐,黛色迢迢。溪水绕着树林,屋墙从疏漏中露出,间或有一两个归去的人影。突然想到,一友人就在附近,过着半隐半俗的生活。于是凭着记忆找过去,竟然找到了。
友人正在喝饭后茶。他坐在大磨盘改成的茶几前,茶香弥漫,茶具摆列整齐。友人打开铁栅门,迎我进去,又拖了一张矮竹椅,我坐下去就像压痛了它,咯吱地叫了一阵。老友从洗杯池里挟出杯子,用玻璃壶里的滚水冲过,给我斟了茶。主人没开灯,暮光里茶浓得像仙人粄,清香幽幽,在鼻子前转了一圈,再轻啜一口,一股热流像烫铁水流入胸腔,径直落入肚里,人就热腾起来了。
聊天是随意的,老朋友的事远而稠,新相交陌生而疏远。有些话刚出口就在风里飘散,有些情在黑暗中隐约徘徊。友人问我新近有什么好书?我答不上来。他说,他在菜园里新装了手摇泵,浇菜方便多了。
院子右手边,有一个出口,走下台阶,就是菜园。园里种植四时蔬菜,其中有一株树葡萄。这种葡萄结果时,黑黑的果子密密麻麻附在树干上,当大街上还在卖二十多块一斤时,友人已经把两只装满了树葡萄的果盒送来了。浇菜园一直用自来水,有点小贵。现在,夜晚在闲聊时变幽深了,菜园有些遥远,无边无际扩散入黑暗里。泥土里鸣叫的虫子是它豢养的土豪乐队,奏响的清亮音符堆砌在夜空,我细听一阵,就辨出那是“宪公”(蚯蚓)的叫声。
年轻时,友人发烧过文学梦,也曾带着稿子,坐长途车去省城,找名作家和编辑求教,渴望在大刊上发表稿子。结婚后皈依世俗生活,成为家庭主男。近年来,儿女已经独立生活,老妻随儿子去了外地。他索性把房子租出去,自己租下这处农村老屋,过上了半隐半俗的生活。
月亮不在,神明失去了主宰,夜晚像黑美人的黑丝,笼罩四周。远山像一团墨,屋后的树林张开巨翅立着。村庄四周的灯火闪闪,像遗落的星星,被犬吠追着跑。偶尔驶过公路的汽车剪开夜幕,遁入黑暗里。
我不合时宜地说,这时有人抚琴就好了。友人给我续了茶,说,你该来这里打打麻雀了。我脸上发热,有时,装腔原来是会不自觉的。
友人打开石柱上的智能音箱,连上手机,放了一段音乐。顿时,时空就像置换到了春天,花香弥漫,花朵在枝头上绽放,金色的蜜蜂嗡嗡采蜜,嫩白的芽粒在枝头生长,雨珠欲坠。黄白的小草冲破泥土,在大地上结构春色。一声惊雷唤醒了万物生灵,腐朽的罪恶隐退,明亮的生机隆重登场。啊,《四季·春》,维瓦尔第的第一乐章快板,像江河一样的欢乐,把这个夜晚点亮。
曲终,寂静就像抛物线跌落低谷里的虚无。我和友人相对成泥塑。月亮适时登场,世界一片银光,朦胧,遥远,神秘。
饿了吗?友人的声音像被音乐洗涤过,干净好听。唔?他起身进屋了。又是要猪头皮喝酒吧?此君唯此嗜好。可惜错了。他搬出一尊火泥炉,一口泥煲,一捆杂木柴。这些世间失联已久的家伙,整齐摆在面前。接着,友人打米,洗米,生火,添水,放米。一气呵成。这家伙要煲粥消夜。
炉火在夜里烧出一个洞。他煲粥的手艺似乎是可信的。泥煲嗞嗞冒气时,舀起一酒碗水留着,米才倒进去,时时搅拌。在红红的炉火煲炙下,泥煲沸腾了,就把那碗水倒进一半,把沸腾的浪花压下去。又一会儿,煲里再次抛花作浪,友人再把剩下的水倒下去,煲里获得喘息平静下来,然而很快又水花大作,友人抽出烧得最旺的柴火,在泥煲上架上两根筷子,隔着盖子。又过了一会儿,泥煲里的“咕噜”叫唤声变得沉闷有力,像深泥湖里响起的,盖子下的粥又白又稠。米粥特有的香味,四处飘荡。
友人说,我去搞点配料来。声未落,人已经消失于菜园。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嫩绿的番薯叶,摘叶,梗去皮,洗涤后加入白粥中,水略滚,即起锅。一人一碗,好香啊。
我这时才品出味来,友人去摘青菜前,加入的调料有虾仁、核桃、菜脯、山楂、猪油渣,味料有胡椒粉、生抽、盐、猪油、冰糖。此粥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回去的路上,镜盘似的月亮挂在肩上陪我。下回来煲粥的时候,应该是下弦月的时候了。
菜鸟爬格记
●钟琼珍
当菜鸟还是一个菜鸟蛋的时候,就挺喜欢文学,其最大乐趣便是进入不同的国度,不同的领域,在不同的精神世界里遨游。菜鸟总是用仰慕的眼光看那些文人,他们写的人和事普通得就像是生长在自己的身边,但却能写进人的心里去;他们写河山,于是山就有了磅礴伟岸,水就有了绰约多姿,海就有了波澜壮阔。看得多了,菜鸟蛋就蠢蠢欲动,总觉得自己也想表达点什么。
一次偶然的机会,菜鸟蛋来到一块背风温暖适合孵化的地方,在大鸟老师们的帮助下,她终于破壳,跌跌撞撞地成为一只菜鸟。跌撞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散文和小说傻傻分不清,东西南北全然不知方向。出壳的菜鸟正惶惶然不知所措,抬头便看见羽翼丰满的老师们慈爱温暖的目光。大鸟老师告诉她,把写作当作一件“好玩”的事便行了,正如小时候捏“泥伯公”,如果没捏好,把它随意揉成一团,重新再捏,啥损失也没有。于是菜鸟的心就宽了,便开始捏“泥伯公”。
菜鸟在开始工作以前就想着要捏个啥,要从哪里开始捏起。有时脑子里非常清晰,构思完整,捏起来一气呵成,手到心至,整个过程酣畅淋漓,捏完再看,只需小修小补便已成型;有时仅有一个创作念头,构思起来朦朦胧胧老是像水中月镜中花,“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就是无法成为景中人,心中愈紧,愈是写不出来,于是想起大鸟说的“玩”,遂渐渐宽了心,动起手来,说来也奇,这一边捏一边便有了许多出其不意的想法,念头一个接一个地蹦将出来;有时自认为思路清晰,待得动起手来,捏至一半,灵感全无,再看自己手中之物,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于是长叹一口气,将之搁置一旁,不再理会,忽有一日想起那个未成型的泥东西,灵感突然来袭,于是捡起它,敲碎了,再和着水重塑,这回倒是得心应手,待到完工,嘿,真就是自己要表达的;也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未成型的“泥伯公”依然还是“伯公”,某一日作业催得急,忽想起半途而废搁置一旁的它,随手继续捏下去,竟然顺畅无比,顷刻完工;也有废旧东西,当真成不了型,但也搁着,间或取一枝一叶或是一臂一膀,放到正在创作的作品里,也挺合适。菜鸟渐渐地觅得其中乐趣,捏塑修改,乐此不疲。那情形,正如“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菜鸟跌撞着往前走,一不留神便歪了方向,只是自己还茫然不觉,自我感觉良好,此时大鸟老师们伸出硕大的翅膀轻轻一拨,便拨正了方向。其间菜鸟得到很多老师的教导。这个老师说,文似见山不喜平;那个老师说,文需开门见山,忌冗长累赘;这个老师说,文字要干净利落,忌臃肿拖沓;那个老师说,文章要有精神高度,引人共鸣或使人激昂向上。坐在一边的菜鸟茫茫然不得其解,急得抓耳挠腮,便私下问旁边的小伙伴们听懂了吗,她们说不太懂哦。此时心下宽了些,还好,不是独我不懂。最后只好将老师们的金言生吞活剥进肚子里。过后突然某一天写的时候就刚好理解了老师某一个说教,欣喜万分。
有时候,菜鸟是孤寂的,一人一桌一电脑相伴,一坐就半天,半天发不出一点声响;但更多的时候菜鸟的世界是丰盈的,她的世界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她把身边的人和事写进这个世界里,有时又把自己扮成一个小角色安排进剧情里。她和老师以及小伙伴们一起,共同拥有一个其乐无穷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关于钢琴的爱情诗,有关于吉他的少年梦,有“用石头砸下一个星星来把玩”的旷世奇想,有“手抖摄影师”手中的双胞胎圆月,有橘色光里毛手毛脚的幸福,有一个脚指头踢出来的伟岸森林,有写烟火爱情里“问,回来吃饭吗,得到回复后不动声色说:哦,不回呀,心内窃喜”这样真实而戏谑的调侃。这美妙,无以匹敌。
为了这美妙,菜鸟决定一直玩下去,哪怕还是一只菜鸟。
立冬(外二首)
●余开明
风掠过石窟河时,芦花已显白色
摇晃的茎秆,顶着风
不与河水争辩,只把影子叠进浅滩
流水无情,卷着枯叶向东流
不回头,也不带走岸边的怅惘
河边的钓鱼人,网里空空
如同收获的人生
芦花还在飘,却少了刚看时的轻扬
那些飞絮,裹着半世沧桑
不等人,也不恋旧
一棵树
我看到一棵树,从它的根部到弱小的叶柄
在风中与我站在一起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旷野安静
好像,我们各自经历了一次风雨
此时,我觉得我也跟它一样
是一棵植物,远山与春色
我却无动于衷,迷惘和弱小的世界
被夜色一点一点地拉长,然后吞噬
而草们在路边,一言不发
这些植物不给我答案或指引
苍穹依旧,而夜色依然静默
镜子
一面镜子,从不说话
它映出世间的一张张脸孔
有真实的,也有戴着虚假的面具的
藏着君子和小人,也藏谎言
一面镜子,它从不说真话
也不拆穿衣冠下的伪装
它是无情之物,不偏不倚
它不美化罪恶,也不放大善良
有人对着它擦拭良知
试图擦亮心底的光
有人对着它扭曲灵魂
让贪欲爬满脸庞
善与恶在这里赤裸对望
一面镜子,冷硬的玻璃裹着寒光
它像一双沉默的眼睛,静看人间百态
所有被掩盖的,被粉饰的
最终都在它的注视里,露出原来的模样
冬雨(外一首)
●曾志雄
一个人来到石窟河边
一个人静静地走着,撑着一把伞
冬雨绵密,像母亲的唠叨
我明白,冬雨的爱
房屋、桥梁、田野、远山
包括飞鸟,全都隐没在雨雾中了
但它真的没有带走什么
我理解这个季节
此刻,我并不迷茫
虽然暮色朦胧前路渺渺
虽然眼前还有照看不过来的失落
流水南向,一切不可逆转
反正,冬已经冬了
反正,激情的诗已经吟唱过
反正,过去已经活得明明白白
反正,还有冬雨和石窟河
与我不离不弃
灯光·月光·阳光
1
窗的对面是另一家人的窗
窗门紧闭,像在关住各自的心事
街上没有歌声,也没有车声
生活在晚秋的午夜里谨慎着过
刚想到了落寞这个词
就听见露台的芭蕉叶和秋雨喃喃细语
它的意义,是让我看雨雾中的灯光
正举着,一幅
淡彩的晚秋
2
乡下,我听见牛羊释放的叫声
邻家夫妇毫不掩饰的争吵
河岸上一只夜鸟断断续续的呜咽
乡村多么宁静,又多么清醒
月光透亮,柚子树下的那只雄鸡
分明乱了方寸,它喊醒了午夜
也喊醒了,院子里那只
装满月亮的
陶罐
3
妻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的白云
仿佛在看,那套白色连衣裙
飘飞在太阳的影子里
那是她的结婚礼物,我不知道
需要多深的眷恋,才会坚持
在阳光下晾晒尘封的浪漫
最后她没入光影里
或者,她只是在隐藏
眼中的泪水
无意登高
●韦漠
镇山,悠闲守望着
石窟河的宁静
没有多想
我离开热闹的山脚
走向山中的寂静
花香不重复
草木不重复
晨风清静
山路清静
裸露的树根
挂满松针的灌木
没有名字
比那些艺术品
来得雅而不傲
重复或不重复地
走了一圈
山脚,依旧热闹
人世如此
终将落回起点
编辑:李舒宇
审核:张英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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