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去的童谣
●丘玲美
“嗒粄呢,嗒过河;龙眼呢,讨老婆;有钱讨个美满子,没钱讨个癞痢婆。”
我回头看,家婆坐在床沿,抓着刚洗完澡穿好衣服的女儿的两只小脚丫子,一边对拍,一边念着客家童谣,逗得她咯咯直笑,看得人心生柔软。
大概在她七个多月的时候,有次家婆逗她,长长的“七星姑,七姐妹,飞入园中偷摘菜,摘一皮,留一皮,留到过年嫁满姨……”脱口而出。我惊诧于平常老忘记给煤气炉关火,忘记手机钥匙放在哪里的人,怎么能记住那么长的歌谣。家婆指着小人儿的哥哥笑,他小时候听了多少啊。玉米哥哥现年虚岁十四,那也隔了十几年,能让健忘的奶奶牢牢记住的,必然是念过千遍万遍,早已深深铭刻在心里了。
我问玉米哥哥,能否接着把“七星姑”念下去,他磕磕巴巴念出几句。想想也是,如今他连客家话都不太会说,遑论那些沉寂在岁月长河里的童谣。
突然就有些忧伤。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月光光,月光光,船来载,轿来扛……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月光光。在客家地区,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念上那么几句吧,我说的是我们80、90这一代,再往上,往我们父母祖辈追溯的那一代代。
记忆中,从清晨,到暮色四合,总有童谣相伴。
寒暑假的早上,如果贪睡起不来,是会被大人骂的。“懒尸嫲,睡到日头斜,缸肚哩莫点水,壶肚哩莫点茶。”那时候,大人们白天疲于为生计奔波,总是要等到地上洒落一层月光的时候才归来,农忙时节,更是恨不得一人掰成两半用。好不容易等到我们放假,可以帮着分担些农活,睡得迟了,不仅耽误光阴,晚一步去田地,还得被太阳晒。大人这么一念,心下自然清明了,再想睡,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那时的房子,以姓氏聚集建造在一块,左邻右舍是同宗共祖的一族人,孩子们都是共同放养的,大小孩带着小小孩,上山下河,“捡羊尾,打草蜢”,玩各种游戏。最熟悉的莫过于“羊儿咩咩,四角齐齐,三更半夜,四更南蛇,五更老虎,老虎来了莫?吾田。老虎来了莫?来耶。”——这是老虎抓小羊的游戏:当念到“老虎来了莫”,扮演老虎的人回答“来耶”并迅速扑向小羊,扮演母羊的人则要迅速张开双手,将小羊牢牢护在身后……
当夜幕降临,满天星光下,是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火萤虫,唧唧虫,桃儿树下吊灯笼,灯笼光,照四方,四方暗,跌落坎……”大家在禾坪上追打笑闹,直到夜色沉沉。
也不知道这些童谣是怎么传开来的,好像那些领头的大孩子们自然就会念一样。父母的缺席,并没有让我们心生孤单,一首首童谣,小伙伴们的相互陪伴,让我们的童年洒满快乐和阳光。
而在我们鸿蒙未开时,童谣又被赋予启蒙的作用。有些童谣以字谜的形式出现,郎朗上口又妙趣横生,向我们描绘出世界最原本的模样,构成了我们最初、最朴实的世界观。这些谜语紧贴日常生产、生活、不论谜面谜底,均是常见、常接触的事物。比如“青竹子,捅拜箕,鸡嫲带子树下企。”——说的是农作物芋头。“半天云,吊猪肚,好食唔好煮。”——谜底是梅州特产柚子。“头上跛凿,尾下扫把,话稳虾公团唔着。”——这是阿妈最常让我们猜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谜底就藏在谜面中。
也有一些浅显易懂的字谜,比如“一点一横行,两只蚊子打杠杠”,这是“六”字;“两木两交叉,大字手里拿”,这是“攀”字。这些字谜相当于学前教育,帮助我们在未进入学堂前,先认识了汉字的结构。
有些童谣,还有寓教于乐的教化作用。“蟾蜍罗,咯咯咯,吾读书,冇老婆。”“月光华华,细妹泡茶,阿哥兜凳,大伯食茶,茶又香,酒又浓,大伯食去面绯红。”前者劝人向学,后者教人向善。
可是现在的孩子,早已不念童谣,或者说,他们不再需要童谣。月夜下,天井里,那些孩子们唱着念着“月光光,秀才郎”的时光再也不复返了。我能做的,也仅仅是把残存在记忆里的,曾伴随我长大的童谣,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对着自己的孩子念,只希望她不要忘却,来时路。
童谣啊,是别样的乡愁。
三角梅
●文/陈丹丹
图/汪敬淼
站在层层叠叠、粉嫩粉嫩的簕杜鹃花瀑里,如梦如幻,如痴如醉。粉白、水红、橙红、紫红、金黄……花影绰约,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公园里到处盛开着艺术造型独特的簕杜鹃,它们是游客们的梦中乐园。
人潮涌动,赏花的人络绎不绝,被簕杜鹃惊艳到欢呼声此起彼伏。这是深圳莲花山公园簕杜鹃赏花周,超320种簕杜鹃竞相开放,美轮美奂。簕杜鹃又名三角梅,它的花色极为丰富,生命力极其顽强。它是阳光的宠儿,只要有阳光,便能蓬勃生长。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它开得如此泼天泼地,如此气势恢宏,如此热烈自由。
然而,多年前,只要看到紫红色的簕杜鹃,我便会想到那命运多舛的大姑。
大姑是家里7个孩子中的老大。成年后的大姑“脱了谷壳”,成了一位人人羡慕的国家干部。年轻时的大姑温婉秀美,嫁给帅气儒雅的姑丈后,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然天有不测风云,快退休的大姑突感双手无力,甚至无法抬起。姑丈带着她辗转于各地求医问药,希望能早日治愈她的手。
暑假,奶奶和妈妈把大姑接到塘福岭乡下的家里,把打听到的独家偏方给大姑用上。还是小学生的我总扯着大嗓门跟大姑叽叽呱呱,吃完晚饭便跟哥哥陪着大姑在马路边散步,吹吹田野的风,看看乡下的月亮。我总祈祷着大姑无力的双手突然能高高举起来。厨房的炭炉上总放着一口银色大铝锅,炉火熊熊,草药在锅里翻腾着,咆哮着,苦味弥散在屋子里。爸爸把草药放进锅里,心中满是对他大姐康复的祈愿。大姑经常对着我们笑,可漂亮的眸子里却总有一丝丝不易觉察的哀愁。
有一天,姑丈说终于找到了一家能让姑姑康复的医院,这消息无疑是黑夜里亮着一盏明灯。在一家人依依不舍和殷切盼望中,大姑双眼噙泪,拜别了她的阿姆,离开了乡下的星空。
大姑的健康状况一直紧紧揪住娘家人的心……
时光流转,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已成了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学校就在大姑家附近。
儿时的牵挂就是一生长长的牵挂。大学时的周末,我经常邀约同学利琼一起去看望姑丈和大姑。“吱呀”一声,淡绿色的院门被推开,一大片紫红色的三角梅花瀑扑面而来。漂亮的花儿并没有让我驻足,反而让我加快脚步踏入大姑房间。大姑躺在床上,瘦得像风中的纸片。瞬间,眼角酸涩,我赶忙别过头,不让大姑瞧见。我俯身倾听大姑细若游丝的话,世界在姑侄的絮叨中敞亮温暖起来。病榻上的大姑望向我时眼神还是那么的慈爱与温柔……
窗外的三角梅开得那般傲娇,屋内的大姑却似霜后枯黄的伶仃草儿,脆弱得令人心疼。
路过院里盛开的三角梅,我都不禁悲从中来,为什么花儿这样红,且常开不败,而人却备受折磨,活得那么艰辛。慢慢地,压在心头的焦虑与悲痛转化为一种偏见。总认为这长着刺的三角梅不宜养在家里,它一定跟大姑的病有着必然的联系。
尽管大姑努力活着,但事与愿违,不久后她还是化作了天边一颗极亮的星星。无独有偶,我家屋后一户人家的屋门前种着一株三角梅,远远望去,紫色花儿随风起舞,好看极了。就在花事档口,男主人却不幸在水泥厂爆石时被炸死,他突遭厄运让我更不喜欢三角梅了,哪怕它开得再美。
我身上的青涩已悉数褪尽,懂得了生老病死、笑泪交织乃是人间常态,也学会了接受生活的不完美。但我仍然不喜欢三角梅,我曾努力调适心理,试图接纳三角梅,缓解内心的不安。
如今,站在这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的三角梅前,我终于放下了纠结,主动与三角梅和解。此时,记忆里苦苦的药味已化作一缕草木的芳香,生命的宁静与喜悦涌上心头。仔细端详眼前的三角梅,它饱满的花苞如跳动的小小心脏,里面盛满了无尽的爱与美。它在述说着一段有关亲情和爱的故事。假如时光倒流,我一定带着大姑在花间呢喃,笑看云卷云舒。
宗璞说:“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请紫色的花香把我的思念带给天堂的姑姑,愿她快乐无虞!
花开路上浪漫不止,爱永不停歇!
栀子花开
●丘艳荣
留意起栀子花,是因为年轻时候喜欢上了一首叫《栀子花开》的歌。
“栀子花开,so beautiful so white,这是个季节,我们将离开。”这是一首校园气息浓郁的歌曲,用简单的音乐节奏,淡淡的忧伤,述说离别的心情。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好几年。但也只是从一个校园到另一个校园,从讲台下走到讲台上,截然不同的是角色,大致相似的是环境,好像正因为如此,当聆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很容易就有了一种“代入感”,“我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这首歌里飘出来的栀子花香很有少年气息,很适合我当年的那种心境。
常会不由自主地边改作业边哼歌:“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像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同事说:“我家就种了栀子花呢!每到四五月间,花开满树。”
我说:“我家也有。不过不是MV里的那种,花瓣没有那么肥,颜色没有那么白。不是因为看了MV,我都不知道栀子花这么好看!”
我家的是黄栀子花,够香,却不够美。当花色由白变黄,再到凋谢时,感觉像一张被揉皱的面巾纸被人嫌弃地丢在了枝头。所以当黄栀子花凋谢之时,我便心有不忍。喜欢这首歌之后,我便留意起别人家种的那种叶子大花也大的栀子花来——这品种叫“大叶栀子”。
某日,在乡间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我竟发现了好几户人家都种了这种栀子花呢!大叶栀子的花色真的好白。洁白如凝脂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少女含羞的笑靥。
栀子花其实是南方一种常见的花。一方矮墙,一缕炊烟,一丛栀子花,常在乡间的某个角落出现。凝脂一样的瓷白,花瓣重叠,丰腴有质感,似大朵的茉莉,若袖珍的白莲。之后每次见到这花,我常驻足观赏。特别是在微雨的夏日里,本已白玉无瑕的花朵被雨丝冲洗得更加洁白光亮,花瓣上的雨珠摇摇欲坠,素白的花隐在绿叶间如一个含情凝涕的女子,纤纤柔柔,我见犹怜。
据说,栀子花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
在制度森严的天庭中,有一位美丽的仙女,就是七位仙女中的“素衣仙子”,有一次,她偷偷跟姐妹们游历了一次凡间,见识到了人间的多姿多彩后,就再也不能忍受天庭里枯燥乏味的生活了。于是,她不顾天后的反对要再次下凡。大概是因为七仙女曾经带了个坏头,居然跟凡人董永成了夫妻。所以天后大发雷霆,告诉她如果她执意下凡只能化作树,不能成人,那些双宿双栖的事想都不用想。没想到素衣仙女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心甘情愿变成了一棵树,也就是栀子花树。她留在人间,把自己的芬芳无私地洒向人间。所以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
这么浪漫的传说,很容易打动年轻姑娘的心。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美丽的素衣仙子,变成凡间的一棵树,用花开的形式诉说着一份无怨无悔的陪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轻轻地唱:“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也会偷偷地想,谁会是我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呢?
几年后,读到了汪曾祺的《夏天》,其中有一段话写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我一愣,有些吃惊,随后是“噗嗤”一下笑出来。我的天啊!汪曾祺这老头,可真逗!栀子花怎么就成了一个心直口快真性情的糙汉子了呢?
再见着栀子花,看着看着,嘴角就不由地翘了起来。
坐高铁出广州
(外一首)
●咏 屏
相比于第一次坐高铁出广州
高铁放慢了步伐,并且增加了一些停站点
车厢内,由梅县客家话
逐步加入兴宁客家话、五华客家话
和普通话。此起彼伏的声音
让车厢与世界各地联系在一起
譬如美国的加关税政策、乌克兰的战争冲突
也有一些人,自我陶醉于手机游戏中
放慢步伐的高铁,让我
更加仔细地观察着群山之间的青绿
以及穿梭而过的建筑集结群
看到窗外越来越密集的建筑和
逐步退出主角的群山
我们知道,离目的地更近了
许多的话题,也转向这座国际化大城市
我们知道,在离开这趟火车后
我们的话语将汇入粤语世界
坐高铁回梅州
那个平时下班后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此时竟显得如此迫切起来
是心里有什么念想
在召唤着自己尽快回去
仅仅是离开了一个星期
时间是显得如此漫长
那个如此熟悉的地方
竟在此时变得如此思念起来
是什么念头,让此刻的我们
从选择晚上九点的高铁
到后来改签乘坐晚上七点的高铁
离开生活了一个星期的繁华大都市
坐在夜晚七点开始回梅州的高铁上
看到一排一排的夜色
从高铁旁边掠过
一如此时自己心里的念想
一群在梅州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
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高铁后
踏出梅州西高铁站、来到停车场时
高唱着回家的感觉真好
五月·回老家
●曾志雄
五月,疯长的野草延伸着乡间小路
把少年的记忆拉成一段慢板
这时,老家寂寞了些——
庄稼自己绿着,溪水自己流淌着
就连村头的榕树,也是
自己生长着,长成一棵孤树
村子里没有比它更大年纪的长者了
偶尔从村落传来几声犬吠
已少了此起彼伏的呼应
走在田间,失落在叶尖闪着光
像露珠,在向我暗示什么
离开老家很久了,每一次回去
都拿不出让她骄傲的礼物
只是,让她看见
我日渐衰老的容颜
纵使这样,每当靠近老家
我的内心仍然忐忑不安
像第一次谈恋爱的
那种,忐忑不安
苦楝花的歌声
●韦 漠
春的讯息
弥漫温润空气
万物争春争宠亦是常态
而苦楝花不惊不乍
毫无竞争的意思
百花争宠过
曾高光曾赞叹曾无比傲娇
可终于化泥或化为蜂蜜
而苦楝花,却抓着
春风的尾巴,酿成酒
那醇厚的酒香
一夜飘向初夏
一簇簇碎花
独有的紫芯
似乎另类
恰是独特的音符
在独奏或孤赏
它只迷醉
自己的春天
蕉岭广州小镇
(外一首)
●徐 铠
在爱的国度里
仿佛没有被遗忘的角落
譬如说:蕉岭广州小镇
把“广州”的名字揉进
蕉岭人民暖心的记忆里
同时向世人表达:
再大的洪灾,在大爱面前,
都不过是毛毛雨!
一朵朵白云
把石窟河和广州小镇连接起来
像安居的人们内心乐开的花
路
一个人,在异乡的街上
疲惫又无奈
天上有飞机,轰隆隆地经过
激不起内心的波澜
天上有一颗
惊慌失措的星星
街上挺立着一排排绿树
我多么希望他们伸出手
带我扎下根
编辑:张晓珊
审核:张英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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