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雨声

●赖雪红

不觉又入冬了，昨天半夜，竟稀罕地下起了雨，直到清晨起来，天还是灰蒙蒙的，窗外斑斓的叶子也因雨雾而朦胧、暗淡。午饭不在家吃，不必出门买菜，上午的时间便显得充裕多了。将衣物放进洗衣机里开洗，然后着手整理房间。平时上班，总是匆匆忙忙，力求快捷，里里外外也收拾得不那么彻底。经过一番操作后，已焕然一新，成就感满满，心情愉悦。

坐在窗前，从一旁的书架上掏出一本人物自传，书很新，连个折痕都没有，是几年前在旅游区买的，当时听导游介绍这个走在时代前沿的人物，觉得太励志，一激动就掏了腰包，背回来叠在书架上，转身就忘了。顺手翻过几页，感觉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怎么也看不进去，干脆扔一边，还是听雨来得自在些。

每回听雨，都能想起老屋和老屋内的“一线天”。老屋是砖混结构房和以前的土坯瓦房组建在一块的，占地面积看起来还行，但适合居住的房间却不多，多属“半成品”，像我住的那个房间，它正好处在两类房子的连接处，中间隔着一道墙缝，宽约在30公分，我称它为“一线天”。因房内采光不好，就把这墙缝围进去了，说实话看是真不好看，但房间倒是透亮了许多。为了不影响外观，我妈就在房门口挂了副竹帘，所以，从外面看的话，它是完整的，但只要掀开帘子，就能看到瓦蓝瓦蓝的天空，感觉有了它，不出门都可以感知四时的变化。

下雨天就更明显了，因为雨水会直接飘进墙缝来，如果雨再大点的话，那富有节奏感的“沙沙”声会迅速充塞在房间每个角落，像是水中极力挣扎的蜻蜓，又像春蚕在吞食桑叶……往往这个时候，心思会跟着雨声飞，作业本上的文字也跟着乱飞，乱飞的结果就是被老师直接撕掉重做。当然，跟着雨声也飞出了一篇作文《房间听雨》，让老师选中参加了作文比赛，还得了个奖，书写不工整，都不妨碍老师把它当作范文，在宣传栏里展示，并作了点评，说作文就该这样，有自己的亲身经历，不“空口无凭”，显得有血有肉有灵魂。其实，灵魂在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自信心在那一刻爆了表。

后来，我妈说房间太过潮湿，不能久住，尽管我喜欢有自然光的房间，但还是搬回老房子里去了。老房子里仍然能听到雨声，只是没有一线天里那么纯粹，它夹着鸡鸣狗叫声、邻居家儿子们的打闹声。有次午后下雨，我在房间看小说，看着看着，思绪又让雨声给拐跑了。正朦朦胧胧，滴滴答答、哗哗啦啦之声入人耳、动人心、生人情、心游万仞、纵横驰骋之时，那三兄弟又开始作妖表演了。老二用高音在自我激励：学习是灯，努力是油，要想灯亮……“必须加油”还没念出口呢，最小的捣蛋鬼来了一句：必须加水。接下来的场面就不可控了，老二暴力整顿随意插嘴，老三受扁哀嚎怒骂，老大力挽狂澜，试图用响彻云霄的吼叫把两位镇住。由于功力深厚，把屋檐下躲雨的鸡狗都吓得打了几个激灵，一时间，雨声、鸡鸣狗叫声、兄弟仨的打闹声，一声高过一声，令一场意境高远令人心醉的听雨，被生生搅成一锅粥。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早搬离了老屋，听说邻居家在好多年前就搬走了，互相给过白眼的兄弟仨也各奔前程去了，只是不知道下雨时，他们会不会也和我一样，还会想起那个鸡鸣狗叫、“必须加水”的下午，会不会更加懂得了，谁才是最重要的人。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哗哗的水流像极了这匆匆流逝的岁月，静心听雨，雨还是雨，雨又不是雨。

赶鸟记

●范秀荣

阿爸原是卡车司机，同好友一起组了车队，把山里的石头往外运，石头运到水泥厂变成水泥，又被阿爸运往更远的地方。好些年后，阿爸的眼睛能看清的地方越来越近，注意力却越飘越远，等到方向盘再也不听手的指挥，阿爸也甘心地下了车，脱了解放鞋，穿上水鞋，当起了“塘主”。

鱼塘几亩，但阿爸管理的“员工”可不少，保守估计上万“尾”，上至“贵族”鳜鱼，下至“平头百姓”四大家鱼，阿爸培养了一批又一批。

最让阿爸费心的当属鳜鱼。养殖鳜鱼，水质很重要，阿爸选的鱼塘近北江河，如此既可让水质清新，又可保证水流通畅，养成的鳜鱼，自是鲜美。唐代诗人张志和有诗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光看诗句，已令人垂涎三尺。阿爸不知道这首诗，可你若在他面前吟一吟，他也能应上几句：鳜鱼确实肥美，就是白鹭惹人嫌。如此鲜美的鳜鱼，垂涎的自然不止你我，白鹭更是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阿爸尝试过不少方法震慑这些水鸟们。最早的时候是稻草人，阿爸把稻草扎成人形，穿上破衣破裤，再戴一顶大草帽，一切准备就绪后，再用铁线和竹竿把它立在塘边。江风呼啸，稻草人也呼哧呼哧地摆着衣袖裤腿。白鹭来过几回，见了稻草人又悻悻然离去。鳜鱼们就这样安然度过了一周。一周后的某天，一只白鹭落在了稻草人的肩上，大概是生气阿爸不讲武德，把稻草人帽子都啄烂了，自那以后，大群白鹭又欣然到访。

稻草人上岗十多天就失业了。阿爸想到了用“驱鸟神器”，所谓的“驱鸟神器”，其实是一种可进行声波干扰的喇叭。喇叭是万万不能立在稻草人站过的位置的，聪明如白鹭，大概会认为这又是人类的诡计。阿爸英明，自从有了驱鸟神器，白鹭们不敢贸然前往，它们一遍遍地试探，在掠过鱼塘旁的一片桉树林后又急转弯，惊慌失措地往树林里钻。

得以喘息的不仅仅是阿爸，还有那一池鳜鱼，终于可以在鱼塘里安生一段时间。

眼见着鳜鱼又长大了些，白鹭们视察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一日下午，鱼塘上方闪过一阵银光，一群白鹭俯身而下，只见小鱼们在水里扑腾了一番，便被长长的喙叼起，等到池中泛起阵阵水花，白鹭早已得意跃起腾空。阿爸一边“哦喂……”地喊叫，一边小跑着往池塘边赶，白鹭们这才优雅离去，已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某日清晨，我被一声声尖锐的鞭炮声吵醒，从窗口往外看，见阿爸在点着“冲天炮”。冲天炮点燃后“咻”一声窜入空中，消失几秒才“嘣”一声巨响，惊到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一群白鹭。白鹭从鱼塘边飞起，在鱼塘上空盘旋，也有几只胆子大的趁机滑过水面，叼起几只小鳜鱼，最后才翩然和大部队汇合，往旁边的桉树林飞去。

桉树林是一片战壕，白鹭们只要隐匿其中，便是和阿爸的休战期。冬月的江风像一名旅者，身披朝露，急匆匆地踏过北江河，在水面留下一圈又一圈凛冬的萧瑟，和水花一阵又一阵地窃窃私语，声音撞向了岸边，引来大地一声又一声的长叹。等到江风拂过草地，拂过鱼塘，又拂向那片桉树林，白鹭们也就听懂了风的旨意，乘风而去。

谁也不知道白鹭会飞往何处，又是从何处而来，只是每每出现，都闪着好看的银光，见阿爸阿妈无暇顾及，便会偷偷下来叼走几条小鱼。等阿爸这头发现，它们已经往桉树林飞去了，就这么日复一日，和阿爸阿妈斗智斗勇。

阿爸时常会给我们发来照片，有时是鱼塘，有时是桉树林，可每回照片中都有白鹭们的身影。阿爸也会苦恼，会无奈，但从未伤害过这些水鸟。有时我想，这些水鸟之于阿爸，大概像顽皮的孩子，它们偶尔过来闹上一闹，又翩然离去，在我们不在家陪伴阿爸的日子里，给他多添了一份喧闹。

给远方

●邱喜平

你在哪里？

我还是在这里，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春天来了，门外的樟树变得嫩绿嫩绿，一阵风吹过，叶子还是深秋一样哗啦哗啦不停掉落；在植树节后两天种下去的猕猴桃树，现在仍然长得很好；四月的阳光一天一天热烈起来，仿佛在不断提醒我初夏的到来；三月的雨在四月迷路了，再没有来过这里，不知是否已流浪到你那里。

你在哪里呢？

我始终看不到你。白天找遍屋前屋后的所有过道，寻遍房间里的所有角落，我看到满过道的阳光，角落里的蜘蛛网和蚂蚁，却从不曾见过你。好久好久，我就这样痴痴地探着头，看着一条过道，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相信你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日落月移，晨起昏消，我还只是看着一过道的空空荡荡。好久好久。

你在哪里？这快成了一个谜。

四月那天之后，天就亮得很慢很慢了。我在夜晚拼命地剪着心里的灯花，抵抗爬到脖子的睡意，驱赶墙上的时针，又拼命地拨开漆黑的夜色。可时针我行我素，夜色也浓稠得令人窒息。于是，一整个夜晚我一次次地奋力挣扎，又一次次地缴械叹息。

等到东方鱼肚翻白，我就想起了那个神话：夸父逐日。想起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想着，如果可以，也追着太阳跑。终有一天，可以到达日落的地方，那是西边，最遥远的远方，那里肯定会有你。

可擦干净迷离睡眼，却发现眼前高山重重，峻岭叠叠。初看青如眉黛，一种可爱让人着迷；看得久了，山峦绵延，首尾相接的模样却像极了一把首尾相连的大铁锁，沉重而透露时间的厚积，让我透不过气。重峦叠嶂，我的目光爬不过山岗了。视线好不容易到达山顶之上，却累得喘不过气了，再也无法翻山越岭。

于是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传说：愚公移山。那些该死的重山叠嶂，像一个又一个顽固而不可开化的刁民贼子，我也得像武则天，学把无法为己所用的洛阳牡丹一把火通通烧掉，削平高山，踏扁山棱。管它后世如何评说呢。

谁让它挡住我望向远方的视线呢？

只要能找到你，踏平山河，翻转乾坤，又何妨？

可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放眼望去，远方朦朦胧胧。在山天交接之处，飞鸟隐隐约约。小时候，在故乡的老家门口，我常常站立着，抬着一颗小小的脑袋，用力地把眼光送向远方。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在山天交接之处，那里是什么模样？

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无数山连着无数山，总有最后的那山挨着天。翻过山的那里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说山的那边不挨着天，仍然是海。可小时候的我从来没见过海，无法想象海在山天交接处的模样。于是我难过了一整个旧时光。

中午我又做梦了。梦里边，我看着遥远的远方，那里山天交接，白茫茫一片，迷迷蒙蒙，看不真切。我就在路边哭了起来。惊醒之后睡意全消，一看表，竟又发现躺下才过不久。

时至今日，好似这种难过仍然不曾停留。它跟着我，远离故乡，绵延向了远方。

你会在哪儿呢？远方，很远，让我看不真切；却很朦胧，又让我如此迷恋。

你，会在哪里？我还站立在这里。一个人想些东西，一个人喃喃自语。

记忆中的外婆

●张小萍

时隔多年，外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渐行渐远，变得有些朦胧。然而，当每一次哼唱童谣给女儿听时，那些与外婆共度的温馨时光，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记得外婆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小木屋映衬着她瘦弱的身子，如同一幅水墨画，静静地铺展在岁月的宣纸上。

记忆中的外婆家，坐落在一个被绿树环绕的小山村里。那里的天空总是那么蓝，空气总是那么清新，仿佛连时间都在那里放慢了脚步。印象中如果跨过一座小石桥，就意味着离外婆家近了。那条小河曾经清澈见底，也曾是村里人洗衣的地方，也是我们捕鱼捉虾的乐园。河水潺潺，带走了岁月的尘埃，却带不走那些快乐的记忆。过了这条河，再经过一条蜿蜒窄小的路，就到了外婆家。最初外婆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东边，是两层的小木屋，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另一部分在西边，是做饭洗澡的地方，那里总是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家的味道。

每次到达外婆家，总能看到她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眯着眼睛往远处眺望。她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炭火炉，那炭火炉的火光，温暖而明亮，就像外婆的爱，温暖着我们的心。我们这些贪玩贪吃的小孩，总会找几根番薯扔进去，不用多久，就可以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吃起来那可是甜甜糯糯的。当我们围炉烤火、谈着这一年的林林总总时，外婆就在旁边静静侧耳倾听，看我们笑，她也跟着乐呵。

转瞬间，外婆突然在人群里消失了。没过多久，饭桌上就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外婆的手艺，是记忆中最美味的味道。那鹅醋钵，酸中带甜，甜中带咸；那白切鸡，皮脆肉嫩；那外婆种的青菜，清新可口；而那些糖环、角子、油糍，更是家乡特有的风味。这里的每一样美食都足够让我垂涎欲滴，都饱含着外婆的辛勤，蕴含着她对我们的爱。可是妈妈总说，外婆平时特别节俭，吃的是腌制菜或是放了很久的菜，不舍得买肉吃。但只要我们来了，总有好多好吃的。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她总是笑嘻嘻的。

除了那美味佳肴，当然还有外婆家那独有的用柴火烧的水来洗澡的时刻了。那感觉真是没得说，外面天寒地冻的，而屋子里柴火正旺，那火光跳跃着，暖洋洋的。水在大锅里慢慢热起来，咕嘟咕嘟地响，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暖和。你把身子浸在热水里，那柴火的温热一点点渗透到皮肤里，感觉就像被太阳拥抱一样，舒服极了。洗完澡，整个人都轻松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温柔了几分。

在外婆家，时间会变得很慢。我们可以坐在门口，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听着鸟儿归巢的鸣叫，感受炭火的暖与冬天冷风的寒相互碰撞。我们可以在小巷里追逐嬉戏放鞭炮，可以围坐在炭火炉旁听外婆讲故事。那些故事，如同一部部精彩的电影，让我们在想象中穿越时空，感受着那些我们未曾经历的岁月。

外婆的故事，总是那么引人入胜。她讲述年轻时的风采，讲述村里的传说，讲述她如何独自一人把这么多子女带大。那些故事，如同一颗颗珍珠，串联起外婆鲜为人知的经历。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回去看望外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离开，外婆总是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去。我们知道，每一次的离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但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外婆的爱，外婆的家，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如今，外婆已离我们而去，但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故事，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那些记忆，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温暖我们的心灵。

冬日的早晨

□曾志雄

一

早晨，站在城郊的田野上

青绿逼眼，豆荚上的那只蜻蜓

在一阵寒风吹拂下清晰

我看见，它正在庆祝

豆荚的成熟

二

有鸟飞过，翅膀携着一片云

掠过史书典籍，眼前，却看不见

那声长啸——扶摇直上九万里

它们活在自己的天空

唱着自己的歌

三

晨曦中，叶尖上的露珠

像那双曾经想看却不敢多看的眼睛

又像石窟河晶莹剔透的慈祥

此刻，我听见从泪眼里响起的

乡音，喊着我的名字

四

阳光降临，早晨的气息渐渐消逝

我在露珠跌落的嘀嗒声里

看到了忧伤：冬天的梦已经不多

我的酒杯渐空，真的想问

——谁能续我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