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的宁静

●钟琼珍

就在准备退休的时候，同学云跟我说：你得学会独处。

那段时间，我正沉浸在对公司无比眷恋、对同事依依不舍的情绪中，我接受着大小不同圈子的吃请，说着很多告别的话，伤感如深谷中的雾霭，浓得化不开。即将离开相伴时间甚于家人的亲爱的同事们，离开每日激情而忙碌的工作，我对退休后的生活走向一无所知。云的这一句话，直接击中了我的心灵，我幡然晓悟：从今往后的漫漫长路里，独处将会是我最重要的时光。

退休伊始，好睡懒觉的我每天舒服地睡到自然醒。醒来后躺在被窝里的我，对着自己会心一笑：时间全是你的了。以前总是把时间缩得那么紧，连时间里的皱褶都想利用起来；现在可以把它伸展开来，再拉长一点儿。

我的第一步计划是把家里打理得整齐一点，第一个整理的目标是书橱。我将整个书橱里的书籍信件倾橱而出，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慢慢整理。我细细重读了信件箱里的每一封信，我读到了爸爸的细细叮咛，读到了发小们对南海风光的惊叹和对我的思念，看到了同学寄来的第一张有着洁白茶花的明信片；我翻看一本本荣誉证书，回忆着每一段充满奋斗激情的工作历程。以往岁月如长轴画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我走进画里流连忘返。一个书橱，我花了一个多月才整理完毕。细心整理旧物，像是在和过往的自己对话，我对自己说：你无愧于过往的每一段时光。

每日里，我的独处时光是从午后开始的。午觉醒来，坐在茶桌前沏上一壶茶，如果在雨天，我还会燃上一盏熏香，看着窗外雨丝的飘落；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我可以看着光影在窗外游走；我可以走进书本，走进现实生活中无法企及的各种奇妙场景，和主人公一起感受不同的人生境遇。在这样的时刻，我与古今中外的智者、哲人对话。

傍晚时分，是我的劳动时光，我得戴上那顶伴随我二十年的旧草帽，去露台上侍弄我的花草虫鱼了。花带上的双色茉莉间隙里，总是长着密密麻麻的四叶草，需得把长长的螺丝刀插进土里，用指头配合着把它的“蒜头萝卜根”挖出来，才不至于让它们争了营养；菜地里的菜过季了，得忍痛拔掉它们，一番拔草松土埋肥，再把新的菜种下去，等菜长得好一点的时候，夜里还要打着手电筒捉虫子和蜗牛；我一边劳作一边嘱咐菜儿花儿们，一定要长得好好的，好好开花好好长瓜长豆。太阳慢慢西沉了，得把晒在围墙上筛子里的花生豆子或是萝卜干收起来，路过水池看着鱼儿追逐的身影，才想起鱼儿也饿了，一边撒着鱼食一边对抢食的鱼儿说对不起；大龟和小龟也得进食了，把它们分别放在不同的进食盆里，还得告诫大黑不能欺负大白，捣蛋鬼和大背壳也得让着点，别把小小龟的那份也给吃了；终于停当下来，我坐在摇椅上，低头看看埋头苦干的龟儿们，再抬头看看天空的色彩变幻和云朵的万千变化，与落日余晖共享这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光。在这些时光里，我与花草对话，与大自然对话，与小动物对话。

独处时身体或静或动，心始终是沉静的，大脑却在有序无序地运转着。大脑把我引领到过往的不同场景，我可以尽情地享受穿越时空的美妙，去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人共享温暖的时光，来一场无拘无束的“白日梦”；又或者，灵感突袭，某个此前一直不知如何表述的词或句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不觉欣喜雀跃；更者，像是凌空而来当头棒喝，突然醒悟自己某一刻的某一言某一行是如何不当，顿觉羞愧无比，暗自敦促自己修正。独处时，万物皆可入眼，万事皆可入心，独处的每一刻，内心无比丰盈。

我想对云说，我大概是学会独处了。

次第花开

●丘艳荣

心心念念要去看若夫公园的樱花盛放了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却是一个雨天。最终，我还是决定冒雨前往。恰逢侄女在家备考，因此，我想带儿子和侄女在大自然中放松心情。头天儿子还主动说他要去。到了这天，他却变卦了，说是要跟他的伙伴玩。

微雨迷蒙中，姑侄俩出发了。侄女是典型的“宅女”，话少，几乎是“惜字如金”。辞工回家备考后，她几乎不出门。我其实多少有些担心她，觉得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活泼些才好。所以我希望她能多走走，让活泼泼的春光分一点光亮给她。我也想在春光中疗愈自己。

儿子自打上了初中，青春期汹涌而来。他变得像个刺猬，好辩、叛逆，一言不合就跟父母“干”上了。当他“炸”的时候，我尽量平息自己的情绪，别跟青春期的男孩争辩较劲，要平和理性。可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啊，有时候确实是被气得够呛，尤其是知道他在学校的种种不太符合“好学生”的表现，让我多少产生了焦虑。

大自然美景有着强大的疗愈力量。到了若夫公园，扑面而来一大片粉色的云霞。几百棵樱花树顺坡而立，只觉得人间顿时变得梦幻起来，春色因此变得更加妩媚浪漫。樱花林中，早有赏花的人徜徉其中了，有老人，有孩子，有青年情侣，有中年夫妻……他们或是伫立在树下轻嗅花香，或是牵过一根花枝来合影，或是笑容满面穿行在花丛……我恨不得赶紧下车去拥抱这片春色。然而，我没有下车，而是开车沿着樱花林右侧的柏油路蜿蜒而上。我一直把车开到樱花林尽头的停车场，其背靠一个观景回廊。停了车，立在回廊前回望樱花林，从高处望向低处，又是另一番美丽。一片樱花林，中无杂树，树下新铺的草皮刚冒出几丝新绿，中间一条石径，弯弯曲曲延伸 。我和侄女下去走走，我在林子里给她拍了几张照片。除了拍侄女，我还用镜头捕捉到一对恋人手牵着手漫步樱花林的背影。微雨、轻风、笑脸、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爱的甜度，不由得就想起冯唐那撩人的诗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真好，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跟你携手共度花枝间，不负春光不负卿！

我的孩子也曾经这么小。我记得那小小的孩子喜欢在每一个想赖床的清晨向我求抱抱，他总是说：“妈妈，我没电了。你要抱抱我，给我充电!”然后就抱抱熊一样黏在我身上。如今的他快14岁了，他开始反锁门，在门上“画符”，“符文”四个字——闲人免进，他不愿意听我们唠叨、让我们说教，那个喜欢黏着你，每天叫你几百遍“妈咪”，每天要向你求抱抱的孩子已成为我的美好回忆。现在的他，身体里面充满了荷尔蒙、肾上腺激素和攻击性。他有自己的主见，他想听自己的，是的，他想要确立自己的主权了。孩子的青春期也是家长的成长期。心理学老师告诉我们，14岁的孩子正处在人格转折期。面对这个时期的孩子，家长如果处理得好，孩子的边界、认知、价值观和核心信念就能很好地形成。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春天之所以如此生机盎然，是因为有百花次第开放。想到这，我突然觉得这春光真的是疗愈到了我。

我记录下了侄女走在樱花林中的背影。我想，对待侄女也要有如此心态。寡言内向的性格不一定是缺点，善言外向也不都是长处，性格特点的不同并不代表着优劣。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花期，那就让他们在自己的节奏里成长吧！次第开花，欣赏每一种花的美丽。就算最终发现，他（她）不是一朵花，也要接纳他（她）将长成的模样。

生活里的小花朵

●江静

三月的一个早上，严寒渐退，早早有了阳光的影子，屋子里亮堂堂的。这样的早晨，必须要走出家门，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才不会觉得浪费。

刚走出小区，就听到了左一下右一下清清脆脆的“嗖嗖”声，打球哇！看起来都是老手，默契十足，手一伸一缩，球一来一回，只管让球说话。我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人家打球时一脸严肃一句话不讲呢？我一拿起球拍，就开始叽里呱啦，根本停不下来。特别是接了个好球，会像捡到宝一样开心大笑。很多年前，和上高中的弟弟打了次羽毛球，整场笑得喘不过气来。后来弟弟很不好意思说起，说同学偷偷问他一起打球的女孩是谁，又让我笑了很久。现在想起都不禁嘴角咧开。有段时间我和芬芬痴迷打球，哪里都去找场地。蕉中门口也去，小区活动室也去，但都不靠谱，迟一点去就哪哪都满了。最后，我们发现了一个简易场地，关键是晚上没有灯，也就没有人。我们买来了充电灯，挂在一边，亮堂堂的，两个人天天晚上约好，各自出发，同时到达，灯一挂，立马开打。我们只是玩球，接起来了就开心。一个好球可以笑半天，一个趣闻可以笑半天。有时候会良心发现，互相提醒别动静太大，黑漆漆的地方传出怪笑，怪吓人的。这样一来，两个人又控制不住，捂着肚子又笑了半天。

干了一个冬天的荷塘又蓄满了水，看起来生机盎然。凑前去细细一看，已噗噜噗噜冒出了些鲜嫩的睡莲叶子，俏生生立在水面。想来过不了多久，整个水面就会开满睡莲，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就像每一年的花季。

忽然在水中看见了一朵金黄，抬头一看，荷塘边的黄花风铃木又开花了。前几天经过，还是枝干如铁，在寒风中沉默。原来它的沉默，只是为了今天的爆发。熬过了冬天，春天就不远了。

前头边散步边聊天的俩姑娘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由最高点发出的爆裂笑声着实让我吃惊不小，太熟悉，熟悉得就像昨天我们在车上的喧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四个女人妥妥就是一台大戏。昨天是作协春日采风，丹丹说起学车趣事，很是过瘾——那个人开车哟，她女儿说的，要戴铁甲帽。让她不要这样开过去吧，她偏偏就要开过去，结果一开就开到修理厂去了。等我们反应过来，爆裂的笑声都要把车顶掀开了，大家七手八脚找纸巾擦眼泪，一时乱作一团。说是采风，倒像撒野。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就是春暖花开。

悠悠闲闲，边走边逛，买了鲜嫩的韭菜，刚摘的番茄，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勺菜，大力水手最爱的菠菜，碧绿的茼蒿……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嫩生生的番薯叶。这种从梗上择下来洗洗，就可以直接下锅的最好。卖菜的婆婆装好称好，我摸摸口袋，糟了，没带现金。“可以扫码不？”我试探地问。“可以是可以。”婆婆有点不是很情愿的样子。“那我扫扫？”我拿着手机。婆婆慢慢从包里掏出二维码，放在摊位上。我随手一扫，对方名是“小仙”，还有花朵太阳的图案，“你家小孩的呀？很可爱。”我随口问。婆婆不说话，也不看我。我输入支付密码，确认完成，正要把手机界面给婆婆看，突然听到提示音！啊，这是婆婆自己的手机呀？这可爱的“小仙”是婆婆呀！“付了款哈，婆婆。”直到我离开，婆婆都假装在整理菜，忙忙碌碌的样子，听到我说话也只是点点头。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过小仙女。但到了婆婆这个年岁，还装着小仙女，是个多么勇敢的人！

用心生活，每一个简单的日子，都会开出小花朵。

春天物语（组诗）

□曾志雄

花

站在一朵花面前我会感到惶惑不安

我害怕孤独与孤独的对视

曾经，我困顿于春天的某种暗示

收缩的瞳孔加深着天空的阴影

但我并不会埋怨

花开的消息，我的眼睛不再迷茫

我和春花的默契，淡化了失落的印痕

当花香扑面而来，我不再愤世嫉俗

成为一个清醒的人

而此刻，我只是盼望一场雨

洗涤我和花，让紫的更紫

红的更红

绿的更绿

月

波光粼粼，像一拨拨冷冽的语言

扣人心弦。明月升起，黑夜迷失本性

我不知道，人们是否认为

沉思的月色比波光还冷，或者

人们已经在接受周而复始的慷慨中

感到疲倦。一些人，开始从

鞭长莫及的神秘与虚妄中寻找生活本质

在哲学越来越普及的今天

人们害怕事物的真相

或者，甘愿接受一种悖论

月光不该让大地上的污垢

暴露无遗

河

梦中，我走遍老渡口的每一个地方

沙滩、埠头，木桥以及渡船、货摊

还一再梦见，我已蜿蜒成一条柔软的河

在月色的邀约下流经老渡口

静静倾听女人们欢快的捣衣声

和，船夫粗俗的山歌

河中的渔火充满联想，而现实

却是如此难堪

几根被岁月剥蚀的木桥墩直指蓝天

波浪拍岸的声音像秋的呜咽

茂密的芦苇丛里，仿佛有蛇游过

而那种声音，却不是

我盼望的，那种

春风（三首）

□余开明

春风的到来

有一阵阵小小的喜悦

树叶里幼嫩的叶片

被天空，裹在怀里

最初的春风

有着爱的胸怀，这怜悯的心

在黄昏里吹拂

春天里的风，先于大地醒来

花儿一朵一朵地接连开放

木叶一层叠一层地绿起来

我说的是，这世上的春风

它托起的一轮红日

照耀人间

车过饶平

车过饶平，重重叠叠的记忆

隔着半生的时光

我能听到那些故乡，锈迹斑斑的声音

那些长在脑海里的时光

还有那些长在眼睛里的大山、茶园

那些人生的浮光掠影，我要怎样去勾勒

车过饶平，我再一次地学会宽恕

又一次次学会了对故乡的别离

我能轻易地喊出了童年发小的名字

但时光给出了沧桑、和模糊的记忆

东山岛

东山岛在福建以南

苍茫的大海一望无际

我看到蔚蓝的海水在奔跑

从混沌的海面走向混沌

时间的磅礴、在一片大海的面前

显得微不足道、迷茫一片

我听到，海浪的声音

试图改变它流动的方式

涛声一声一声高起来

又迅速地被风按了下去

再蓬勃的生命、都有凋零的时候

千万朵浪花盛开，另一些浪花凋落

大海之上，众生轮回

每一朵浪花都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