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乡蕉岭·桂花

土灶记忆

□钟琼珍

在我十岁的那一年,我家起了新灶台。

很清晰地记得第一把柴火塞进灶膛的那一刻,火光照亮了爸爸的脸,爸爸的表情是凝重的。凝重的不只是爸爸,还有边上的妈妈和两位砌灶师傅。

火焰的亮光在爸爸的脸上跳动了好大一会儿,大家的表情终于轻松起来,爸爸说:不回火,两位师傅点头:火很顺。妈妈忙着把准备好的谷子撒进锅里,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真正的大灶大锅,我得双手撑住灶台,探出身子才能看到锅底。前后两口大锅,谓之“前锅”和“后锅”,前锅煮菜,火势的尾部深入后锅,这种火势的微力正好温着已经煮好的菜或是用于洗澡的热水。两口锅的中间,靠墙的一侧,是“侧钵”,放的是一个不大的陶钵,可以容得下一脸盆水,早上洗脸的温水由它供给。

我是喜欢这灶的。尤其在冬天和初春的时候,我从学堂放学,一边跺着发麻的双脚,一边往手心里呵着气,然后一抬头就远远地看见自家烟囱里有烟欢快地升腾起来,这烟让我的心暖暖的。于是我的脚步也欢快了起来,一溜烟跑回家钻进厨房,麻溜地躺在“柴角”里温暖绵软的松针上面。

土灶前的生火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妈妈一会儿嫌我把火塞得太浅,火苗还在灶前,还没够得着锅底呢,就没了,那得多浪费柴火;一会儿又嫌柴火塞得太深,“前锅盲滚,后锅胖胖滚”,也是费柴火;火该猛的时候不猛起来,菜没有香气;该弱的时候又没有弱下来,菜过火了。后来才知道,所有火候都是在看着煮的过程进行预判的,在妈妈一个劲儿地责怪当中我慢慢摸着了一些门道。

当冷雨天锁住人们的双脚,无法去菜园子里找菜的时候,妈妈用头年留下的红葱头,烧上一碗热乎乎的红烧豆腐;或者在外劳作淋了雨,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丝咸菜米粉,都足以抚慰每一个被寒冷和饥饿双重撩拨的胃。而坐在灶前塞火的我,在看妈妈把锅铲抡得无比灵巧的过程,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天冷的时候,我们是不把菜们端上饭桌的,我和妹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灶台。通常是我和妹妹挤坐在柴角里的松毛上面,妈妈坐柴角边的凳子,爸爸另搬一独头凳坐在灶台边上。待妈妈收拾碗筷的时候,我和妹妹还在贪恋灶膛里闪烁着落日余晖般的灰烬。

其实我的灶台记忆是还可以继续往前推的,那是阿婆日夜张罗的那一眼灶台。想着那眼灶台的时候我总是要把自己的右脚抬起来,看着它左边那条长长的疤痕。在我幼年的时候因为抢着要做塞火官,我从柴角的凳子上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烧红的火钳就烙在了我的脚上,那是一个还没有记忆的年龄,根据妈妈描述疗伤的过程是一个痛苦又神奇的过程。但这个灶台给我留下的伤痕已完全被所有的温暖覆盖。冬夜里,阿婆在火笼的瓦钵里装上响炭,再把灶膛里刚刚熄火的余烬铲出来盖在上面。漫长的冬夜,我和阿婆的双手双脚就靠着它们取暖。

阿婆总是盯着灶膛里的火沉思,她说火会说话,当火呼呼叫时,准是有好事。在阿婆的世界里,最大的好事当然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广州的姑姑回家。终于有一次阿婆又再一次说火呼呼叫的时候,姑姑真的回来了,这让我和妹妹就相信上了火真的会说话。把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阿婆对着灶膛火沉思的剪影,成了我一生不可磨灭的记忆。

上初中时有一小段时间,妈妈和爸爸、妹妹都在镇中心小学住校,我每天放学后喂猪、喂自己,早上五点,冬天的天还没亮,我的灶膛里就生火了,我算计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煮好饭,喂猪喂自己,然后去二里外的学校。独自坐在灶台前的我,望一眼黑乎乎的窗外,再回头望灶膛里跃动的火焰,对自己的前程有着诸多的幻想。

中考出成绩的那一天,面对自己不理想的成绩,失落感重重地压在心头。我坐在灶前,一边往灶膛里塞柴火,一边想起那么多个孤独的冬晨,那么多个奋战的日夜,终于顾不得妈妈还在锅前炒菜,遏制不住放声宣泄。

多年以后,关于灶台的记忆,儿时的诸多温暖画面、阿婆的灶前沉思和我在灶前放声大哭的场景就会在我脑海里交替呈现。人生熙攘繁复,一方灶台所承载的,并非只有烟火。

花香校园

□赖雪红

上班早到,等待开门的空档,一个人在静悄悄的校道上悠哉地走着,一股桂花香迎面袭来,“熏”得人如痴如醉,不由自主地来了个深呼吸,顿时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劳也一扫而光。

校园内种的几乎都是细叶榕,除此之外,便是金盏花、蓝花草之类的草本植物,左看右看都没发现桂花树的踪迹。这香,莫不是墙外飘过来的?正当我疑惑时,校工秋姐从旁边经过说,好香,闻到么?一个月前才种的桂花树,根都还没来得及展开,竟然满树花。顺着她指的方向,我在教学楼后面的“撂荒地”上看到一排新栽的桂花树,树下填充的黄土连草都还来不及覆盖,斑驳的枝丫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出一簇簇红灿灿的细小花朵。原来,氤氲身心的花香是从这些“小不点”身上飘出来的。

这桂花的色泽红艳,与我们常见的金桂银桂完全不同,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丹桂。很多年前,我邻居门前就有一株,树冠如伞,枝叶繁茂,我们经常在花树下聊天喝茶编手绳,小孩子们就在一旁看漫画书、嬉戏,偶尔他们会扯动小树枝,故意让花落在头上身上,或学着大人的样子捻住花儿享受花的芬芳。后来邻居搬家,连同那株丹桂也一并迁走了。临走前她还送了一棵小苗给我,婆婆把它种在天台上,可惜忘浇水晒死了。美丽乡村建设时,四周村庄种的都是艳丽耀眼的荷花、菊花、格桑花等,只有少数的村道上种了些普通的四季桂,又因疏于管理,让本来就不张扬的桂花开得更低调了。有花的季节,要不是它的香气招引着人的眼光,只怕是很难引人注意的。

长潭金霖竹业那边倒是有一片桂花林,当林子一片金黄时,好友们都会邀约前往,一睹其芳容,一闻其芳香。我也会顺便摘点回家,制成干花,泡茶时掺点在里面,香气缭绕,入口温润,清心提神。有次,朋友的女儿阿意来家作客,女孩“豪放”连喝三杯,我们都以为大热天的,她可能渴坏了。谁知她说,是红姨的茶有股甜甜的香气,让人闻着舒服,喝了还想喝。回去时,还特别向我要了点花茶,说正在备考公务员,每天秉烛夜读的,有花茶相伴就可以不用“悬梁刺股”了,因为这“神器”比什么都管用。

甜甜的桂花香,总会让人想起甜品店的桂花藕粉、桂花酵素等DIY美食。听药材店的黄生说,桂花还是一味中药材,叫木樨,有疏肝理气、醒脾开胃的功效,把它制成桂花糕对肺寒引起的咳嗽、喘息有一定的食疗作用。难怪,宫廷剧中,经常看到的妃子们食欲不振时吃桂花糕、咳嗽吃桂花糕,三天两头也给皇帝送桂花糕,我还以为是广告植入呢,没想到那是他们的“药”。还有就是用干桂花蒸熏后加糖发酵,再用米酒浸泡出来的桂花酒,美味可口,听闻此酒还是女士们美容养颜的利器,有“妇女幸福酒”的美称。既然这花如此“内外兼秀”,以后好友们小聚时,可否先来点桂花糕,再来杯桂花酒呢?

秋风轻轻拂过桂花树,花儿飘逸的清香弥漫在校园四周,想起古人“焚香读书”,而我们的学子何其幸福,坐在教室里背古诗读美文,连香都不用焚,只需打开窗户,随风而来的花香与书香便融为一室,如同在花下读书一般,心润神愉。

搬花的蚂蚁

□丘艳荣

总有一只蚂蚁在我的脑袋进进出出。它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慌慌张张。

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胳膊,这个穿着棕灰色衣服的小东西像极了我。一进入工作区域,我就变得跟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急急匆匆。小蚂蚁爬呀爬,爬得我头皮发紧、发痒、发麻。于案牍中抬首,我向这只蚂蚁喊话:你带乱我的节奏了呀!你着什么急呢?上午的事,下午就成了故事。停下来,我们来听一首歌,我们来喝一杯茶。

它对我的喊话置若罔闻,焦灼的脚步乱成一团麻,我的脑袋也被它搅成一团麻。它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们是天选的打工人,只能日夜不停地爬呀爬,搬呀搬。

我有点生气,对它生气,也对自己生气。可我的生气无济于事。生活是一团麻,那就努力把它拧成一朵花吧!就算是形式大过于内容。

一天忙下来,发现好像做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下班了,我把这只蚂蚁从我的脑门边上拈出来,随手扔在墙脚跟下。可以案牍劳形,但不能日无暇晷。

暮色已晚,鸟声呢喃,归巢的鸟儿都是一副幸福的模样。

隔天会回一趟妈妈家吃晚饭。如果回得稍晚了一些,妈妈一定会站在墙头向着我回来的方向张望。夜色下的妈妈,身影更显得单薄,她在围墙边踱来踱去,不时抬头望着过往的车辆,花白的、微卷的齐耳短发在风中轻轻飘动。迎着妈妈等候的目光,我常常幸福得鼻头发酸。

隔天,我在自己家做晚饭。做饭、吃饭、搞卫生,有时会泡一壶清茶,有时一杯温水就可以对付。随后,到书房弹电钢琴,一边弹,一边跟着旋律轻轻哼唱。似乎,忙碌和焦灼,被抛下了;似乎,时光,终于慢下来了。

然而,这只是表面的岁月静好,焦虑、无能为力的感觉在我心底潜滋暗长。独处时还好,如果是在面对孩子和孩子父亲起冲突的时候,我觉得我就会深受影响变得不淡定。那个夜晚,下雨。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压抑,父子俩刚上演了冲突剧情。做父亲的余怒未消,做孩子的愤愤不平,我两边协调,两边不讨好。突然觉得很疲惫。倔拗的孩子,倔拗的父亲,两个人的个性是如此相似。

似乎是因为孩子的父亲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一直过度焦虑,总喜欢拿自家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而且比的还不是同一个人。让自己的孩子和成绩好的孩子比成绩,和书法好的孩子比书法,和听话乖巧的孩子比乖巧,和幽默风趣的孩子比幽默……抱怨孩子不努力,抱怨孩子不自律,抱怨孩子情商低,抱怨孩子爱顶撞……

有时候,我会趁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跟气鼓鼓的孩子父亲说:“在孩子惹得你头大的问题里,是不是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孩子父亲拒不接受我的这种说法,认为正是我这样助长了孩子的坏脾气和坏情绪。好吧!我闭嘴。必须承认,我有深深的挫败感。

刚刚放下的小蚂蚁回来了,又爬到了我的头上,还带来了大部队,密密匝匝,前赴后继。它们的触角在我的发丝间探来探去,它们的胳膊和腿在我的发皮上踩来踩去,它们的鼻息在我的耳边集合成“咻咻”声,更讨厌的是,它们高兴了,生气了都要在我的头上咬一口,唾液里的蚁酸不只让我痒,还让我痛。我抓、我挠、我挤、我按、我甩、我洗、我冲,可它们好像练就了特异功能,总能牢牢占据本属于我的领地不挪窝。

我说,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带了一把口琴,一把很久没有吹过的口琴。驱车离开了家,我把车停在河堤一个安静的角落。十六岁,比这孩子大一些的年纪里,我学会了吹口琴,初级入门水平,自娱自乐的那种。我把记得住旋律的歌曲一首一首地吹。车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为我打着伴奏。心情慢慢地好起来。

透过雨幕,仿佛看到如孩子这般年纪的我。我自小性情温顺,即使对父母的教诲教训有不认同的时候,也选择不反抗不反驳,默默不语却坚定自我。

孩子与我如此不同。

可我也总在可能的情况下坚持自己认为对的,言语不反驳内心却不苟同,从这一点来说,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执拗的人?

孩子与我是如此相似。想到这。我释然了许多。

再吹一首歌吧,用音乐稀释我的不快乐。此时,音乐是最好的安神药。

脑袋上的那些蚂蚁已然安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它们离开了。

回家,安然入梦。

梦里,那只小蚂蚁搬着一朵花,摇摇晃晃爬过来。蚂蚁的表情,几许安适,几许俏皮,几许得意。

下雨天走走怀仁路

□江静

下雨天走走怀仁路,撑一把黑面花底伞

伞外水花四溅,金戈铁马,剑影刀光

伞底牡丹开放。红砖说着往事

挨挨挤挤,缠缠绕绕,一脚一脚踏过

完整也好,残缺也罢,

经过生活,经过你我

悲喜早已经不起推敲

像雨过之后,缝隙里残存的积水

悄悄告诉你,一切,不是听说

像夜晚偷走星星,白天藏过太阳

我们也会有困惑。抬头看

花开了会谢,谢了会开

年岁随四季,坡上年年芳草绿

下雨天,撑一把伞,走走怀仁路吧

记得,雨会停,天会晴,一切都会好

夜·光(短章)

□曾志雄

黑 夜

当宁静沉迷黑夜

我和过去,作一次深入的比较

生活的主题竟变得如此之轻

那些得失,被时钟收容

人性不必再与虚荣作交换

有些事不再循环

有些事物呈现另一种形态

生活中充满阳光的偶遇、机缘

和,无巧不成书,那些青春的馈赠

同时被今夜的黑擦亮


午 夜

午夜有纯净和安静的意义

我的内心却被暗淡的梦所占据——

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神态自然

在瓜分地平线上的风景

手上拿着,嘴上吃着,眼睛看着

突然想到镜子后面的漆黑

每个人都拥有时光中平等的页码

可悲的是,一些人高高在上

被浮躁和虚荣塑造成光的标杆

让,另一些人,仰望


女 孩

灯光,映衬着凹凸诱人的侧影

和,灯下看书的模样

我的内心顿时住满梦和蓝天

如此深厚的馈赠,让

眼睛再容不下粗鄙的事物

生活的景色像一粒粒洁净的种子

被时空孕育——

并且生根,开花,结果


新 房

从新房阳台往南望去,乡村和城镇的

灯光闪烁,视野明亮

月光下,阳台上盛开的鲜花

像一群发出光芒的少女

在听我朗诵新作的诗歌

于是,我变得矜持,而且手足无措

这情绪与浪漫之神

突然意识到,生活中即将空出的留白

也要有光的暗示,更要有

纯粹的色彩

曾子的脸

□陈桂峰

他的声誉,因母亲万古流传

母慈子孝,像山上的月亮

遥远而神秘,又像民谣随时唱响


一直都是。他像挂满果子的柚子树

卑贱地站在父亲面前

残羹冷炙端举在眼眉上

剩余否?有啊有。

给谁呢?他问。

然后才谦恭地退出外面

屋里已经响起鼾声。音色响亮


现在,他端坐在父亲的那张桌前

儿子站在面前,像白杨树高傲

我哪里不如父亲呢?

剩余否?他问。

没有啊没有。儿子气势十足

硕大的身子,挡住曾子面前的光


曾子的脸不见了

孟子意气难平

石窟河的秋天

□韦漠

走过霜降

石窟河的秋

渐渐变深

静候黎明的一束光

路灯却在凌晨

拼命挤入河面


灯光倒影中

鱼儿忘了季节变换

走不出春夏秋冬

走不出昼夜

依旧在

渔网中蹦跳


河床中

飘荡的芦苇

秋天最长情的告白

随风飘散的种子

幽灵般,紧跟河流

追寻秋的真身

编辑:李舒宇

审核:练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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