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 物

●黄思梅

朋友圈被各种礼物刷屏，玫瑰花、巧克力、吊坠、口红、香水、红包，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种“农奴翻身得解放”的喜悦掠过她的心头。今天是“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作为一名职业女性兼家庭主妇，她也能收到老公的礼物。他会送什么呢？她有些期待也有些焦虑。他有“绘画”天赋，很浪漫。记得刚结婚时，他很温柔很体贴地问：

老婆，今年的“三八”节，你想收到什么礼物？

玫瑰花！她一脸灿烂地回答。

老公送的玫瑰花红得像火焰。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珠，花骨朵像女孩儿胖嘟嘟的脸庞。她伸手摸一摸，发出一声惊叹：啊，肉乎乎的呢！她把鼻子凑上去，闭上眼睛，淡淡的花香沁入她的心脾。她张开双眼，朝窗外望出去，梧桐树冒着新绿，小鸟在桂花树上跳来跳去，蜜蜂吮吸着报春花上的花蜜。幸福像春天，铺天盖地向她奔涌过来。

生活里尽是些鸡毛蒜皮。几年后，她便对玫瑰花失去了兴趣。老公问：

今年的“三八”节你想收到什么礼物？

她说，包包。

她收到了各式各样的包包。红色爱马仕，黄色香奈儿，蓝格子路易威登，黑色普拉达，经典版，限量版，每年不重复。看着这些包包，她想，拎在手上挽在胳膊上，能亮瞎多少行人的眼，引来多少镁光灯，招来多少羡慕嫉妒恨？遗憾的是，她一次也没有把它们展示在众人面前。

又过了几年，包包也不能给她带来快乐。

“三八”节你想要什么礼物？

一辆车！

他笑着说，你的欲望越来越大了。

我不过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她如愿得到一辆白色宝马车。老公介绍说，这辆车有宝马家族独一无二的外观设计，身段妖娆，两侧天使眼大灯炯炯有神。拥有一辆宝马，是她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在市中心上班，从家到单位要坐一趟公交倒一趟地铁再倒一趟公交，通勤比工作还辛苦。每天上下班都像在赶春运。穿着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插奔跑，经常弄得一身臭汗。好不容易挤上车，车门却关不上。司机或工作人员反复说：“往里挤一挤，挤一挤！”好像乘客是羽绒服，压一压就能装进行李箱似的。奇怪的是，每次挤一挤后，车门就关上了。

又过了几年。

想要什么礼物？

一座别墅！

一幢独立的两层楼房摆在她的面前。白色墙壁黄色琉璃瓦，前有花园后有游泳池。地上铺着古老的波斯地毯，隐约能看见米黄色真皮沙发，后现代北约创意吊灯。四周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泰迪犬坐卧在大门口，翘首等待着主人回家。她瞥了一眼就转过脸去了。再奢华的别墅，带给她的快乐也不会超过三分钟。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下午女同胞放半天假，大家相约逛公园。满园春色，她却无心欣赏。“老公会送什么礼物”的问题，像钩子一样勾住她的脑袋。急匆匆回到家，屋里一如既往地冷锅冷灶。老公从书房出来：

今年“三八”节，你想要什么礼物？

她脱掉高跟鞋，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有气没力地说：

你能不能做一顿饭？我再也不要画在纸上的礼物了！

一人一味

●黄明樱

刚上班时，我成了个下厨爱好者，购置了大量器具，工作之余经常在厨房消磨时间，且天天乐此不疲。忙活一晚上美食出炉，拍个照片发送朋友圈，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与朋友圈的评论互动着，很是惬意。女儿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与厨房无缘，空闲时间是少了，更主要的还是少了那份闲适的心情。

现在女儿渐大，日子又从兵荒马乱慢慢挪回正轨。上个周末，中午剩下一条鱼没处置，到了晚上，家人商量着清蒸，我心里一动，不如弄个烤鱼吃吧，以前经常吃，现在煮热乎乎的一盘，正适合这寒冷的天气。盘点现有的食材，鸭血、鸡翅，还有一些海鲜丸，缺点素的，打开外卖软件，不消半小时，心仪的蔬菜就送到了家。

鲈鱼擦干水分，上点盐腌制片刻后，下锅慢慢煎至金黄，鸡翅也一样，都要有耐心，煎透酥化的部分，能更饱满地浸润汤汁。另起一锅爆香姜蒜，少许香料佐味，下豆瓣酱和牛油火锅料一同炒香后，加热水就成了烤鱼的汤汁。

最后将所有食材依次叠入烤鱼盘，倒入汤汁，转入电磁炉小火慢煮，让香辣鲜美的汁水充分与食材融合。开吃了，添一把花椒和芝麻，再撒入青绿的小葱碎，一勺热油泼下，“滋啦”一声浓香炸裂，一盘烤鱼正式呈出。

太久没下厨了，又是久违的烤鱼，害怕失了水准，赶紧招呼家里人品尝。盛上一碗米饭，筷子迫不及待伸向盘中，调味鲜香适中，鱼肉和鸡翅饱吸汤汁、酥香入味，鸭血鲜嫩而丸子弹牙，素菜一夹一筷子，大口咀嚼则爽快解腻，香辣的汤汁舀一勺拌入饭里，好吃！

烤鱼很快就光了盘，看着大家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倚坐在椅子上闲聊，作为“大厨”自然就觉得成就感满满，转念一想，其实每个家里人都有自己的拿手菜呀，如果一人一菜凑成一桌，那应该也是不输饭店的宴席了。

爸爸早年无肉不欢，妈妈则烧得一手好肉，其中属红烧肉最佳。选材首先要好，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大块焯水炒香，而后只需简单的盐和红粬调味，还有一只厚重敦实的老砂锅，剩余的就交给时间，五花肉在锅中炖煮得软糯酥透，入口即溶。

红烧肉上桌，爸爸总是眼前一亮，频繁伸筷，一口就是一块肉，很少再青睐其他菜色，不多久便把碗递来叫我添饭，哼哧哼哧又是一碗。红烧肉适宜量多焖煮，分量越大越有滋味，所以一般都弄一大砂锅，爸爸最多也只需两餐解决，战斗力非常强悍。

家婆擅长焖焗，油焗鸡则是招牌。这菜简单易行，重点在火候的把握，且鸡肉品质也要好，家公在老家还养鸡时，这道菜经常上桌。走地鸡斩大块放盐、些许盐焗粉和花生油腌透，砂锅置厚油铺满姜片，宜用老姜，则香味更甚，先煸黄姜片，后入鸡肉和米酒小火慢焗，至肉香扑鼻出锅。

油焗鸡味道咸香、肉质爽滑，锅底的姜片吸收了肉汁的鲜甜，更是喧宾夺主广受欢迎。有一年我去泉州旅行，吃到当地名菜姜母鸭，除了食材不同，感觉味道竟非常相近，家婆必然是没去过泉州的，让我不禁感叹人们味觉共通的神奇。

说起来见笑，老公擅长炒青菜，虽然其他菜式也出得台面，但最好吃的还属青菜。他炒的青菜，不仅色泽青亮油润，口感也爽口脆滑，最重要还镬气满满，非常出彩。我曾讨要秘诀，一是青菜要沥干水分，但入锅前又要稍微打湿；二是炒锅要烧至冒烟才下油下菜；三是青菜入锅后不可一直翻动，我都如法炮制，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记得高中时，我特别羡慕宿舍一个同学，每月总有几次，晚修过后爸妈就会蹲守在学校门口，给她投喂各种宵夜，有炒菜炖肉，也有汤汤水水，但最多的还是饺子，同学的妈妈擅长包饺子，而豆角饺是顶拿手的，饺皮薄韧，馅料饱满，越吃越香。

同学大方，每次都拎回宿舍分予我们同吃，分量虽不多，滋味却再难寻。毕业过后，我们几个宿友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今年聚餐，同学特意带着妈妈包的豆角饺赴宴，一打开饭盒，饭店满桌佳宴均成陪衬，那熟悉的味道，或许不仅仅单纯是味蕾的体验了，更牵扯起了回忆的万千滋味。

我曾自恃厨艺尚可，想复刻这盘经典饺子，让同学和她妈妈讨教秘诀并转赠于我，一看，也是简单本味的做法——三分肥七分瘦的肉糜入锅炒香，加入切碎的应季长豆角，调味品仅盐一项，朋友妈妈特意交代全程需猛火蒸制，保证饺皮劲道香韧。于是兢兢业业一一照办，出锅的味道却大相径庭，多试几次依然如此，不禁泄气。

不过很快便又释然，做菜不就是这样，就算将食材、调料及烹饪时间都用最精细的仪表记起，不一样的人就是会做出不同的味道，我还认为人的性格和态度，甚至手心的温度都会让菜肴的味道形成明显的差别，但就是这珍贵的一人一味，不才形成了人们内心独属一份且经久不忘的味道，所以怎么可能一模一样，也并不需要一模一样。

暮春的雨

●马怡林

近来夜晚闷热，连带着的是一场又一场的雨，估摸着这春天也应该要去了吧。暮春时节的雨，来得静来得轻，她用轻巧的双手缓缓洗涤着万物，让整座城市焕然一新。

与李清照笔下“昨夜雨疏风骤”不同，这里的晚风多了一丝轻柔。风吹落花，窗台外又一朵木棉花被轻轻摇落，在空中起舞，旋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安静地躺在了她的怀中。

晚风携着雨水到来，淅淅沥沥。雨水这般细腻，像是从天空中垂下来的一根根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整座城市都被一片薄纱笼盖，浸泡在宁静的夜色里。风吹过来，带着些许清冽，空气中飘浮着残留的花香、淡淡的草香，还有浓郁的泥土香，它们与雨水混合在一起，酝酿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味道。此刻，她仿佛是一位暗香浮动的独行者，偷偷将这暮春的独特气味弥散在大街小巷。

巷子里的老屋沉睡在雨夜里。雨水顺着房檐滑落，滴在天井的青砖上，敲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掉进水缸里，惊醒一尾熟睡的金鱼；溅到天井边的海棠上，催开一朵等待已久的海棠花。深深的小巷，传出几声老人的咳嗽声。城里的高楼还亮着灯，灯光在云雾里闪烁着，像千百双醒着的眼睛，俯察着这座城市。外墙的玻璃上挂满了雨滴，这些透明的小雨滴，仿佛一颗颗钻石，散发出自然的光芒。柏油路上，这雨水宛如儒雅轻盈的音符，为这座城市的生命注入了崭新的动力和无限的魅力。

雨后清晨，溪流的水涨起来了。清冽的水流抚摸沿岸的石壁，宛如千百首徐徐流淌的诗歌，轻轻吟唱着这座城市的故事。被流水叩击的石块，溢出一股自然的韵律，抚慰着城市里忙碌的心灵。远处的山峦，姿态颇有些许古拙，像是受到了江南水墨画的启发一般，腰间缠绕着一段长长的素白色绸缎，婀娜的山腰若隐若现，让人为之赞叹。如果你打山脚路过，会看到成片成片被翻新的水田，撸起袖子裤腿的乡亲正把一簇一簇的稻苗扎进田里，滚烫的汗水里饱含对今年丰收的期盼。

暮春时节的雨，带着对生命的哲思，融入了城市的每个角落，让我们在一场又一场风雨中感受到自然的律动和灵魂的回响，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站在衰败与兴盛的边界上思考生死存亡的意义。

小欢喜

●霞朵

退休后我过起了山居生活。家在山脚下，像山里人一样简素而居，规律作息；日常饮食，粗茶淡饭，自然是山居。

一开始，想着一切安顿好后，要时不时随旅行团出去走走，背上行囊，去看看大千世界。而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就绪后，却又哪也不想去了，只想趴窝在家，腻自己的花花草草，品自己的酸甜苦辣，薅自己的自由华年。

稻盛和夫说，人，不走出去，家就是你的世界；走出去，世界就是你的家。意思是说，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们都要与自己与世界，安之若素地相处。

雪小禅亦言，家是一个女人最美的修行道场，浪漫和诗意是一生的美事业。

所以，就安享山下居家的清简日子吧，这里烟火气息浓郁，处处人间可爱。我且穿上“普通”这件隐身衣，“万人如海一身藏”，行走在平凡里，自由自在。像山野的花，无需人的劝说，只消听从内心的召唤，想开就开。让红尘的烦恼回归红尘，生活是自己的，你也不是别人眼中的模样，且踏实踩在滚烫的红尘，沉迷三餐四季。

微风散淡的光阴中，一些小欢喜即时不时地来与你不期而遇，至真至纯，像岁月不经意给你勾勒了几笔暖色调。

夏日的一个午后，出去小区北门取快递。我刚将“丰巢”柜门打开，要将快件取出来，就听见一个小姑娘在身后柔声柔气地问：“阿姨，现在几点啦？我们要去上学，会不会迟到了呀？”转身一瞧，哟，好漂亮的小姑娘啊，两条小辫子扎着蝴蝶结，一双大眼睛闪闪地望着我，清澈无尘。我赶紧退出微信扫描，看了眼时间并告诉了小姑娘。小姑娘听了，说了声“谢谢阿姨”，就拉着她弟弟走了。边走边说“还早，还能玩一会儿”，就往一旁的小广场走去。其实小广场边有三三两两的邻居，或坐或站着在闲聊，小姐弟俩却越过人群，远跑过来问正忙着的我，这是对我多大的喜欢与信任哟！午后的清风如贵客，赠了我一兜欢喜，我与时光共饮此酣畅。

一天上午，刚从超市买菜回来，手机即收到一则短信通知，说因燃气管道要维护而暂停供气，何时恢复供气要再等通知。到饭点了，都还没有收到恢复供气的通知，遂决定出去下馆子。乘电梯时，遇见一位美女邻居，她问“出去吃啊？”，我说是，停气了呢。美女笑了，道“这是出外吃的最好理由啊”，我也笑了，说“对着呢”。到了一楼，我出来，与要下负一楼的美女愉快道别，美女亦开心说“再见”，暖心阳光啊，便洒了一地。一缕欢喜苏醒，只此澄澈。出得门来，只见初夏像印象派的油画般，色泽明亮地向我飞来。楼宇间的蓝天很美，像谁的深情明眸。

又一日早餐后，照例去梅花山遛弯。其时春已过半，大多数春花已谢。从第一朵春花开始，我便一次一次将自己交予春光与春花。因为每一朵来自寒冬期许的春花，在风中嫣然绽放时，注视花之际，总能看到曼妙花姿中最纯粹的自己。时光悄然而逝，不知不觉春花纷纷飘落，满目换青翠。而那天，漫步归家的途中，不经意侧眼看见了登山道旁、绿植带外，有一丛粉色的影子，好奇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不知名的小野花。开花的草，外形酷似鸭跖草，可是花色呈粉紫，而非蓝色。花开在匍匐的草茎上，娇俏玲珑，不胜欢欣。一朵朵粉紫色的花，恰似一个一个的少女心，婉约，娇羞，似有诉求，又似欲说还休。一阵小小的欢喜，不觉漫过心田。回到登山主道，恰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下，风一般的。呀，春已渐深，但青春热辣、活力四射的夏已然在路上了！

尤其让人欢喜的，是遇见《诗经》里的青蔬冬葵。“七月亨（烹）葵及菽”，时光尽处，农事盛大，诗经时代的采薇摘葵时常在脑海灵动鲜活。当一畦冬葵乍然出现眼前，裂片园叶，蒙茸可爱，露水清莹，感觉一片洁净美好，竟不似世间物。不记得初遇冬葵是什么季节了，只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菜畦旁边是老屋，老屋前面是一口池塘，旧时光的背景安排得恰到好处。只是不见种菜的人，冬葵兀自静静地生长着，园叶簇拥，挤挤挨挨，像是时光穿越，而叶子上面的日光是崭新的。恍惚看见一位青衫士人在日光中走来，儒雅轻吟：“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抬头望，天空蔚蓝，白云悠阔，一丝欢喜，早已经从心间漫上眉梢。

这些小欢喜与其说是生活的馈赠，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的鼓励和勇气。你要生活中多些欢喜，你就总能得到一些欢喜。但你必须下定决心、舍得放下一些的决心。让自己感受小小欢喜，是宽宥生活的不堪与伤痛，告诉自己“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欢喜，是“心有花田万事香”，是苦涩人生的莺啼，是可以洁净耳朵的清越婉转。

日常里的小欢喜，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夹杂着酸甜苦辣咸，构成了大生活。就像梦里的花，落在了青草地；你拾起了花，和香而眠，也无烦愁也无忧。

编辑：张晓珊

审核：张贝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