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方能坦然

·淡墨

人们经常会说人生在世，变数太多，“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让我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是一次毫无征兆的眼疾。

我是搞文字工作的，从20世纪90年代初的四通打字机问世就开始用电子设备编辑文字了。当年单位里真正院校读书毕业出来的年轻干部寥寥无几，尤其像我这样的年轻女性，就只有我一人，自然而然繁杂琐碎的工作，领导就会交给我完成。一直到电脑普及后几年，什么电子表格统计，人事劳资上报，信访回复，规划文件汇编，只要是与文字有关的工作，一概由我所在的办公室集中处理。那12年里，没有一天不是在紧张的工作状态中度过的，超负荷的工作使我的视力逐步下降。后来我到了业务科室从事法律工作，依然要用电脑处理大量案卷。遇到棘手的问题，反反复复地修改补充，待一宗案卷完成下来，眼睛不仅红肿流泪还会疼痛。那些年，因为年轻，我对这种状况从来不在意，疲劳过度就滴点眼药水，闭一下眼睛，然后继续操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20多年。

退休后，赋闲在家，恰遇互联网高速发展时代，资讯五花八门，太多诱惑让人放不下手机。为了排解退休后的失落寂寞，我开始是微信聊天，再后来是刷视频，看名著小说、散文、名帖等等，遨游在网络世界里不能自拔。连续几小时紧盯屏幕，所有这些没有节制挥霍视力的行为，为后来的眼疾埋下了不可逆转的伏笔。

2019年5月，我突然感觉视力下降，眼睛模糊，幸好经过治疗很快恢复正常。恢复初期的一两个月是比较谨慎的，手机能不看尽量不看。但，人都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手机少看，书可以看吧，便开始疯狂看小说，几十万字的小说一天就看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今年初，在连续几个星期眼睛不适后的一天晚上，突然左眼前出现了一团黑丝，下意识用手扫了下，没扫开，才猛然想起医生要我多休息，尽量少看手机，书也尽量少看，字都最好少写的郑重医嘱。然而，为时已晚。玻璃体混浊不可逆转。尽管医生轻描淡写，表示问题不大，但是眼前的黑影一直飘忽不定，虽不影响视力，却极度不适。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一个人连眼睛都不好，还能做什么？心情一下子降到冰点。要想一下子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是要有足够勇气和特殊品质的，可惜这两点我都不具备，脆弱敏感是天生的性格，哪怕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仍然改变不了胆小怕事，遇事紧张的状态。白天吃饭不香，晚上夜不能寐，甚至想到了万一眼晴瞎了怎么办？

如此种种假设困扰着我，加上药物治疗的副作用，造成了严重的心理焦虑，潮热盗汗，心绪不宁，把很小的事无限放大，眼疾还没好，精神疾病又接踵而来，不停地医院家里两头跑，生活完全不在状态，整天郁郁寡欢，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终于在某天晚上，情绪失控，号啕大哭，哀叹命运不公。哭过后负能量有所释放，但仍然无法排解郁闷。便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到酒柜拿酒杯空无一个，到厨房拿碗全部堆叠在洗碗盆里。面对洗碗盆堆得满满的碗碟，沮丧、无奈涌上心头，同时也让我顿然醒悟过来，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萎靡不振，颓废下去，前面的路就真的是一片黑暗，眼睛没瞎，心先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是啊，自己都不自救，谁能救你？便艰难地鼓起勇气，借用稻盛和夫的清扫力思维，开始打扫卫生，把该扔的扔，该丢的丢，把房间打扫整洁，在打扫中忘我，摒弃那些堆积在心灵深处腐朽的东西，让心灵变轻盈。

此后的日子，一旦心绪不宁就开始“听书”，听哲理故事，听优美散文和寻找平衡点，一点一滴地重拾信心。先是理清生活的本质是什么？然后开始觉醒人生的意义，告诉自己，人生如此艰难为什么还要如此执念？用希阿荣博堪布的一句话反复开悟：“如果你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天，那就是一种福气了。多少人在今天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多少人在今天已经残废，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失去了自由，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家破人亡。人生，除了生死，其余的都只是擦伤而已！”

经过心灵的净化和哲理的开悟，慢慢地从黑暗走向光明，心阳光了，身体自然就会健康，当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时，积极生活的勇气又重新回来。眼疾渐渐好转，焦虑情绪也得到了缓解。

哲学大师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里曾有过一句经典语录：已然发生的事，都是必然。那么既然是必然，又何必去纠结？很多时候，人们总是难以接受残缺，难以面对失败，总是纠结那些必然发生的事情或客观存在的事实。其实，在漫长岁月里，命运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有人事业遇阻，有人罹患绝症，有人出身卑微，不如意事常八九，跌宕起伏是常态，关键是对待逆境的态度。心小了，一点小事就会无限放大，心强大了，一切都是小事。只有学会接受，才能战胜挫折和恐惧，才能坦然直面疾病和生死，才能遭遇失败而不气馁，才能救赎自己，才能未来可期。

变迁

李秀娟/绘

黄皮熟了

·黄永平

刚子早就馋家乡的黄皮了。

今天暑气逼人，热不可耐，倘若能来一杯黄皮蜂蜜茶，或者喝一碗黄皮炖排骨汤，不但生津止渴，且有预防中暑的好处。想到这里，刚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冲着屋里喊：“妈，我到爷爷家摘黄皮去。”

“大中午的，你爷爷在午休呢。”里面传出刚子妈的声音。

“不怕，我手脚轻轻地，不吵醒爷爷。”

“那你小心，别掉树下河里了。”

“知道啦！”

刚子在北方读大学，昨天放暑假回到老家，还没有跟爷爷见面呢，正好，等会儿跟爷爷好好聊聊。

刚子远远就看见爷爷老屋门前的大黄皮树，青翠葱郁的叶子在阳光下晃动，亮晶晶的与太阳呼应着，覆盖着葡萄串般的黄皮果。树上有未成熟的果色尚带绿，成熟的程度由淡黄至暗黄色，一眼望去，绿的像翡翠、黄的像金珠，这南方的珍品，里面的果肉乳白色，半透明，裹着三两果核。刚子喜欢吃黄皮，像吃葡萄一样，用力把果核挤出来，然后把果皮连带果肉一起塞进口中，汁水酸甜可口，嚼一嚼果皮，微微夹着些许陈皮的醇香和橘皮的苦辣，诸般滋味混合其中回味无穷，刚子一直认为那味道无法形容，奇妙无比。

爷爷门前的黄皮树见证着刚子的成长。刚子小时候是一位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在外打工，爷爷一手把他带大，一直到刚子读高中了，妈妈才从外地回来。

刚子记得小时候每逢夏天感冒，爷爷就摘一把黄皮果煲茶，晾凉了掺一些蜂蜜，让他带着上学去，下课了喝几口，一天下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平时咳嗽痰多，用黄皮嫩叶煎水，喝几次也能痊愈。更神奇的是刚子有一回胸口疼痛难忍，医生说是“蛔虫抢上心”，开了大把大把的西药，刚子不愿吃，爷爷也不勉强，只是把黄皮果和嫩叶一起煎水给刚子服用，果然后来再也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刚子加快了脚步。

“我俩上树去摘黄皮，你们在树下等着。”

“那你们不能把黄的都吃了，要留些给我们。”

“别嚷嚷，吵醒二叔公就没得吃了。”

……

刚子侧耳一听，黄皮树那边传来一阵男孩子压着嗓子的说话声。于是，他蹑手蹑脚走到黄皮树下。只见四五个男孩，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正在商量着怎么摘黄皮。树上一位年纪最大的男孩转头看见刚子，毫不客气：“你也来偷二叔公的黄皮果啊？不怕，二叔公正在睡觉，你个子高，你来帮我。”

刚子抬头看看树顶馋人的黄皮果，又看看隔着树三米开外那边湍急的河流，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招手把树上的男孩抱下来，随即身手敏捷，自己上树摘黄皮果，看着他们每人一串迫不及待心满意足的样子，刚子才爬下树来。

这时候，吵闹声也把爷爷惊醒了。一群娃儿被刚子带到爷爷家门口，一顿寒暄，知晓刚子是二叔公的孙子，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动弹。爷爷慈祥地看着刚子，再扭头看着那群男孩，告诉刚子：“都是村里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出门打工去了，家里的老人也管不来他们。现在放暑假，他们没事做，就东溜西溜了。我知道他们经常来摘黄皮果，喜欢吃就摘吧，愣是装不知道罢了。摘黄皮果是小事，最担心他们去河里玩水……”

刚子心中一动，蹲下身问：“你们喜欢下棋吗？喜欢听故事吗？喜欢玩三国杀吗？”几个男孩拼命点头，脸上流露出羡慕向往之情。刚子说：“明天开始，你们上午和下午帮家里干活，中午实在睡不着午觉的话，到二叔公家里来，我教你们下棋，咱们还可以玩其他游戏，也可以给你们讲故事，讲《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当然，你们来的时候要带作业，先学习，再玩。”

几个孩子兴奋地看看刚子，又看看二叔公，叽叽喳喳地说：

“我带暑假作业。”

“我带奥数题。”

“我练字。”

爷爷笑得白眉毛都翘起来：“好！好！明天来，二叔公给你们晾黄皮茶。”

“要加蜂蜜啊，爷爷。”刚子朝爷爷挤挤眼睛，爷孙俩都笑了。

松（外一首）

·蓝妙文

松，是大山的孩子。

大山在哪，它就在哪，

深深扎根，抽芽欢唱。

阳光，晨雾，无名的小草，

喜鹊，知了，鸣蝉，

全是它的发小。

松，慢慢长大长高，

平日里，微风细雨陪伴它成长，

但偶有暴雨狂风不定时来袭，

一次又一次，

摧枯拉朽般折磨着松，

让它痛苦，让它愤怒:

“为何我是大山的孩子？”

肆无忌惮的狂风来了去，去了又来，

倾盆暴雨的重力加速度

压得松喘不过气来。

尽管如此，松依然坚挺耸立，

长成密叶成荫，枝干粗壮，

长成大山妈妈眼里的微笑。

散开的枝叶，是松的双臂。

此时，它正拥抱大山妈妈粗肥的身腰。

牵着妈妈的手，好温暖！

原来，大山妈妈是温柔慈祥的。

“幸运啊！我是大山妈妈的孩子。

没有妈妈，我早已没有了根。

只要妈妈在，我就有根，

再大的飓风我都不怕！”

松果

果，是松的孩子。

孩子慢慢长大后，

一个个欢欢喜喜蹦跳而下，

跳跃在深林落叶之间，

与松妈妈一起玩耍游戏，

与日月一起轮回于四季。

孩子长大后，

有些依偎在妈妈的身旁，

久久不愿离去，

害怕流落于陌生之地，

无法从容生存。

有些早已随山泉溪水漂远，

栖息于另一座未知的大山之中，

为新一天的生存而努力扎根，

坚强挺拔。

偶尔，它们会望月寄思——

“妈妈，你在哪儿？

我现在过得挺好，请你不要牵挂！”

低处的植物

(外二首)

·张标

在神光山，湿地公园

陪女儿蹲下来

用微信扫一扫，这些陌生的植物

风车草，无风也能转动年轮

举着白色火把的，是水鬼蕉，但不要害怕

我们都在岸上，它拿我们没办法

肾蕨耐旱，生命力最强

春羽打开龟背，承受过昨天的雨水

女儿起身，扫了我一眼

目光好奇而又新鲜

仿佛我也是一株植物，在低处

被她重新认识

在味精桥上看落日

孤身只影

又朝人民医院去了

好像内怀暗疾

每天都在此，定时疗伤

后来，医院迁走了

宁江河水也转身离去

而它，还在朝那个方向落

桥上人来人往

只有他，扶着栏杆

站在时间深处，不愿离开

看上去，他才是落日

唯一的亲人

逛兴宁图书馆

带着儿女

赶集一样，赶兴宁图书馆

这里宽敞明亮

没有叫卖声，只有翻书声

这里每张阅读台

都是知识海洋的渡口

书架上的每盏

都是指路的明灯

在这里，你可以放下包袱

得到宽恕

可以俯下身子，成为一个简化字

隐藏在某本书籍的情节里

现在，来到三楼

他踮脚往书架高处找书的时候

一不小心，成为整个图书馆

最高的人

独脚金

·李曼炜

带孩子外出，车上高速，经过一段护坡，护坡上的黄泥土及坡上的荒草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猜，那一段护坡上一定会有独脚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我们姐弟从小就跟着妈妈在这样的黄泥土边坡上找独脚金，只需一眼就能发现隐藏在荒草中的独脚金。

独脚金是一种草，分布于中国南方各省，生长在低海拔庄稼地、荒山草地、田边、沟谷、耕地等处。我小时候常见的独脚金，根部往上至中间为暗红色。秋天采摘，还会发现独脚金顶端有一朵小黄花。独脚金全草药用，它的主要功效和作用是清热消积，可以用于治疗小儿腹泻、小儿夏季热、小儿疳积等等。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每次感冒咳嗽总是来势汹汹，非得在医院住上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复。因为是女儿，又体弱多病，经常住院，都快把家底掏空了。看着阿爸愁眉苦脸的样子，有邻居便建议把我送给别人养，阿爸不肯，觉得亲生父母这样小心翼翼地带着我，都还经常生病，送给别人，不一定有这么细心。

为了能让我多吃点，阿爸阿妈想尽一切办法，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但是我小时候总是病恹恹的，吃啥都觉得没味道，一口饭可以含在嘴里很久都不嚼不咽，喂我吃饭是除了带我看病外，最苦的差事。记得我4岁左右，有一次，阿妈给我喂了一口饭后便去洗碗了，碗洗完了，看到那一口饭还含在嘴里，阿妈一生气，便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随着我哇地一声大哭，嘴里的饭也掉在了地上。地上的饭引起了久候在旁边的两条黑狗的争抢。两条狗在撕咬中，咬到了在旁边哭着的我，那时是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但是其中的一条黑狗还是误咬到了我的肚子，至今在我肚子上还能清晰地看到伤疤。

看到刚组建家庭的两个年轻人没有老人帮忙，瘦小的我胃口不开，生病的频率又这么高，隔壁的老阿太便告诉阿妈，可以去荒山草地、田边，找一种叫独脚金的药材，用它炖蒸瘦肉汤，可以治疳积。只要小孩的胃口好了，愿意吃饭，身体就会强壮起来。此后，阿妈下地干活，便时时留意独脚金的身影。把相似的草拔回来给阿太辨认，阿太告知阿妈，如果分辨不清，可以把独脚金掐断，闻一闻味道。独脚金这样难寻，更显得珍贵。阿妈一般会把清洗好的几根独脚金和剁碎了的瘦肉一起炖汤。

独脚金炖瘦肉汤，在炖的过程中，就能闻到一股青草的特殊香味。汤炖好了，迫不及待地轻嘬一口汤，入口的汤汁带着一股甘香。瘦肉和独脚金一起慢慢地嚼，就连很柴的瘦肉也带着独脚金的甘香，越嚼越香。这样的炖汤，不用阿妈喂，我们姐弟三个也秒光。每次炖独脚金瘦肉汤，阿妈总是会把三个碗并排放，给我们碗里各一勺肉一勺汤，还有多的再平分。

独脚金一般在夏天至秋天这一段时间出现，深秋过后就不见踪影。一年之中，喝独脚金炖汤的日子也就几个月。一般在一块地里出现，来年它就还会固执地出现在这块地里。

从祖屋屋后沿着铁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将近煤矿附近的细黄屋，就是阿妈种菜的菜地。细黄屋的那块菜地，一面紧邻小溪，一面挨着山坡，坡上有铁路穿过。下午早早地放学，我们便沿着铁路去菜地找阿妈。来到菜地，看到扔在菜地一角的蔫蔫的草就知道阿妈早早地就来菜地拔草了。和阿妈一起给菜地拔草，待太阳下山，就要开始给菜地浇水了。我们跟在阿妈旁边，把要拿回家的菜装到簸箕里，收拾好锄头，等阿妈给菜地浇完水就回家。等阿妈浇菜的间隙，我们便会爬上菜地旁边的边坡，猫着身子或蹲下来寻找独脚金的身影。扒开不算浓密的荒草，细细地辨认。独脚金很是稀少，一般寻找半个钟，也只寻得几棵。有些独脚金不一定根部以上会有红色，找独脚金一般都凭经验。有时，瘦小的独脚金混在荒草中，第一遍成漏网之鱼，第二遍翻找的时候发现了，我们便会惊喜地大喊。有时，阿妈浇完菜地，时间还早，便会和我们一起翻找。阿妈的经验更丰富，往往几分钟，就能找到一小把。

夕阳西下，阿妈挑着浇菜的桶，我们三姐弟或手拿簸箕、或肩扛锄头，手中攥着独脚金，沐浴着霞光，一路说笑、打闹，沿着铁路回家。第二天的餐桌上，必有独脚金瘦肉汤。分好汤和肉，阿妈便慈爱地站一旁看我们吃肉、喝汤。我们喂她吃，她总笑着拒绝。独脚金蒸瘦肉汤，含着满满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