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斗全 | 作诗竟也“男扮女装” ——罗元贞密友胡蘋秋趣事

(菱歌  摄)

●马斗全

20世纪60年代,以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广东兴宁人罗元贞先生为中心的太原诗词界中,同罗先生交往最多关系也最密切的应该是“二秋”,即京剧导演胡蘋秋先生和中医大夫宋剑秋先生。本文主要谈演戏男扮女装、作诗竟也“男扮女装”的胡蘋秋先生。

胡蘋秋除以本面目同罗元贞先生交往外,竟然在生活中有时也以女性作者与人交往,所以有时就以“胡芸娘”之名给罗先生寄诗稿,而使罗先生有位多次见面的诗友胡蘋秋,又有位诗笺往还的“异性”诗友“胡芸娘”。

胡蘋秋不但诳了罗元贞先生,而且还诳了各地好几位诗词大家。这里先说“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先生。张先生从福建《乐安词刊》上读到胡蘋秋女士词,清新婉丽,便写信给胡,倍致倾慕,至推为当代李清照。自此相互唱和,情意绵绵,虽“文革”犹未间断,而积稿三巨册,编为《秋碧词》(张伯驹号丛碧)。张伯驹还请津门词家陈机锋编剧本《秋碧传奇》,演绎他与胡蘋秋唱和及相互倾慕事。词人张牧石以真相告张,说胡蘋秋是位50多岁的男子,而性情笃厚的张伯驹并不相信,并曾对人说,胡蘋秋不但是女性,而且还为他织过毛衣。总之弄得竟至暮年“精神出轨”,不顾夫人潘素之感受,而撰有这样一联:

历名山大川,对金樽檀板,满路花绿野堂,旧雨春风,骏马貂裘,法书宝绘,渺渺浮生,尽烟云变幻,逐鹿千年,何足道,俊才老词人,浊世佳公子;

认清冰洁玉,证絮果兰因,粘天草红豆树,离肠望眼,灵旗梦雨,泪帕啼笺,绵绵长恨,留秋碧传奇,求凰一曲,最堪怜,还愿为鹣鲽,不羡作神仙。

好个胡蘋秋,竟然把张伯驹弄得神魂颠倒!

胡蘋秋还诳了词学大师夏承焘先生。“亦深受其蛊”的杭州名词家周采泉曾在《武进庄观澄南村诗词序》中披露:夏承焘读胡蘋秋词而拍案称绝,以为可与沈祖棻、丁宁而并称“三艳妇”。

这位胡蘋秋,安徽合肥人,不但确实是位男子,而且早年任职于张学良军何柱国部,曾是位军人,有少将军衔。西安事变时曾密预帷幄。后来为山西省晋剧院编导。张伯驹逝世,胡蘋秋以《金缕曲》词挽之,有“屡负海棠津门约”句,可知张伯驹曾多次邀胡蘋秋至天津一晤而未得。结句为“琴可碎,涕如雨”,可见痛失知音之悲。所以有人诗中说张、胡事为“虚凰假凤《春秋配》”。又有人感叹道,士林备受摧残的十年浩劫中,还有这样一段动人故事,确为值得称道的词坛轶闻。

人们不曾闻知、甚至也绝想象不到的是,胡蘋秋在与张伯驹频相唱和而让张“凤求凰”的同时,又在太原上演了更为离奇的一幕。

笔者在清理罗元贞先生遗稿时发现,当时有位女词人胡芸娘,曾多次寄词稿给罗先生。罗先生所存他人诗稿中,也屡见胡芸娘之作,其中有呈罗先生《夜合花·和梦窗咏合欢》和《青衫湿》词二阕。前者有序云:“余有咏槐花《琐窗寒》,季父正念东瀛旧妇,寓感于词,云合欢一名洋槐花,来自海外,并附合欢花两蕊相示,因赋此解。”末署“学生胡芸娘呈课”。季父为罗先生之字,此当是罗读了胡芸娘咏槐花的《琐窗寒》后,而寄去自己《琐窗寒·和清真韵合欢花下有怀古泽绯子东京》,同时还附合欢花两蕊。罗先生此《琐窗寒》约作于1963年,其前妻古泽绯子,日本人,20世纪50年代因中日关系恶化而被迫返日,从此两人天各一方,永无会期。胡芸娘二词,哀罗先生夫妇分离事,甚见才情,前者有“钗钿别,岁华长,绕巫峰,雨暂云忙。梦迷离际,鹃哀夜月,鸳老春塘”句,后者有“日长如岁,春花秋月,都是愁端”“竟无七夕,却横银汉,如此人间”等语,读之感人。罗先生于第二阕后批曰:“人月圆又凄惋,真令人青衫湿矣!”《人月圆》系《青衫湿》之本名。

这位胡芸娘,其实就是胡蘋秋,1962年因诗而与罗“定交”。他既诳了罗元贞,因此也就骗同在太原的好些诗人。当时太原诸诗人听说出了一位很有才华的女词人,都非常高兴。

更离奇而出人意表的是,“胡芸娘”还去罗家拜访过罗元贞!为张伯驹织毛衣好办,请别人织或买件毛衣寄去即可,而当面拜访罗元贞,谈何容易!

阅罗先生当年诗稿和信件,不但数次提到天津籍女词人胡芸娘,颇称许其所作,而有诗词酬之,还提到胡芸娘与其丈夫黄知行曾抱着孩子来罗家作客。罗先生那次所成词有“一握绵绵手”句,记送客时与“胡芸娘”的小孩握手之事。罗先生又有一阕《蝶恋花》,序中有“寄南京玉谷、长春丛碧,兼示天津芸娘”语,丛碧,即张伯驹,时任职于长春博物馆,曾以所画梅花赠罗元贞。后来有人告罗先生说,胡芸娘实即胡蘋秋,罗先生并不相信胡蘋秋在同他开这样的玩笑,而只是怀疑胡芸娘为胡蘋秋的侄女,所投之作系胡蘋秋帮助修改或代作。再到后来,罗先生终于弄清了胡芸娘就是胡蘋秋。至于携夫抱子来罗家拜望罗先生的“胡芸娘”究系何人,已成一桩难以搞清的糊涂案了。我曾问过唯一有可能知道当时实情的赵云峰老先生,赵老闻之大奇,惊异竟有这等事,说投诗给罗先生的“胡芸娘”肯定是胡蘋秋。至于去罗家的“胡芸娘”,那就不知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想来,很可能是罗先生招“胡芸娘”来一见,胡蘋秋只好如此应付。而且所托女子一定要多少有些才学,会作诗填词,方好应付。否则一见面便会露馅的。总之,这样的玩笑古今罕见,岂止令人捧腹。若非后来有人揭穿,罗元贞先生一直蒙在鼓里,说不准会如张伯驹一样,也弄出几大册的《秋×词》来。

男性将其作品托名为女辈之作,或代某女性作,这种事前代和今世皆不乏其例。而像胡蘋秋这样,不但屡托名为女辈之作以诳世,而且与张伯驹情意绵绵书信往还,甚至煞费苦心请人“冒名顶替”去见罗元贞,却是古今罕见。如此趣事,不但为吟苑奇闻,亦堪称旷世奇闻。所以不能不为文记之,算是存史。只是无法知道,张伯驹去世前听说过“胡芸娘”拜访罗元贞之趣事否。若听说了,不知这位张老公子是惊奇不已,还是掀髯大笑?

2025年12月15日梅州日报“文化公园”版面图

——“文化公园”投稿邮箱:mzrbwhgy@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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