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典型客家话及其他

●谢友祥

因写文章查资料，近来又翻《儒林外史》，见书里头有多处我以前画下的杠杠，杠出的都是典型客方言语词。第一是仍“活”在客家人日常口语中，第二是使用率较高的，第三有些甚至是客家话独有的。所以叫做典型。

《儒林外史》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记认，即记号。这个太典型了，客方言独有。

“胡屠户披了衣，腆着肚子去了。”——腆肚子，即挺着肚子，是文言文，古汉语。客方言真是古汉语的博物馆。

“我听得斋公们讲，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客家人称和尚为斋公，称尼姑为斋嫲。

“胡屠户被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刚才这些小心收起……走上集去。”——局，也很有代表性，而且非常形象。客家人讲“局人”做什么，指对人施加种种限制，强人所难，迫使人非那样做不可。又有词曰“局局”。

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吃官司，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缴了他罢。”——走油：肉类、豆类变味变质。

第五回“王秀才议立偏房，严监生疾终正寝”：

“严乡绅执意不肯，把小的驴和米同稍袋都叫人短了家去，还不发出纸来。”——短：中途截取。

“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纸笔与他，说寻出作废纸无用。这事才得落台，才得个耳根清静。”——落台：交代过去，脱身。

“想起还是前年出贡竖旗杆，在他家扰过一席。”——过去客家人得了功名，然后在祠堂前竖立的那种高高的石杆，究竟应该叫什么？应该叫旗杆，“枚杆”“楣干”都是错的，“桅杆”就更不靠谱了。作为一种标志性建造，它是旗杆的变形，不挂旗帜，杆子粗大化和华表化了而已。

“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还要恍恍惚惚，疑惑不清，枉为男子！”——姨丈姑丈姊丈老妹丈，客家人爱这样叫，“妹夫”之类是现代汉语普通话。

第六回“乡绅发病闹船家，寡妇含冤控大伯”：

“那掌舵驾长害馋痨，左手扶着舵，右手拈来，一片片的送在嘴里了。”——客家人骂人嘴馋曰“发馋痨”。“发”者生也，大埔人读音似“不”。

第十二回“名士大宴莺脰湖，侠客虚设人头会”：

“虽然冲撞了老爷，若是处了他，恐娄府知道不好看相。”——让人见了不高兴或引起误会等，叫不好看相。

第十三回“蘧駪夫求贤问业，马纯上仗义疏财”：

“说着，坊里捧出先生的饭来，一碗熝青菜，两个小菜碟。”——用开水烫叫熝，用火烫也叫熝。惠州沥林镇熝鹅很出名。

“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这亦是客家典型常见谚语。

第十六回“大柳庄孝子事亲，乐清县贤宰爱士”：

“匡超人支吾不过，只得同他硬撑了几句。”——用话顶别人、驳别人，客家人讲“撑”，也是独有的。如：我撑得他哑口无言。

第十八回“约诗会名士携匡二，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平时每日就是小菜饭，初二、十六跟着店里吃了牙祭肉，茶水、灯油都是店里供的。”——客方言中有“打牙祭”，指弄些好吃的来。书中“牙祭肉”，显然指改善伙食的肉，平时没有的；“小菜饭”更是常用客家熟语。

第三十一回“冒姓字小子求名，念亲戚老夫卧病”：

“生意这几年也还兴，你令孙长成人了，着实伶俐去得。”——去得：行，很不错，可以继续。

懂客方言，读书会有很多便利。不懂客方言的人，如果做文史，每常蒙圈。有人评初唐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说它不押韵，客家人就知他不通汉语古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客家人读来，押韵得很，上口得很。一个人平时讲话，不说“团”而说“猜”，非正宗客家佬。团，正如食、饲、昼、眠等等，在客方言中大俗而又大雅。韩愈《南山诗》：“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金代《董西厢》卷六：“我团着，这妮子做破大手脚。”这两处“团”，均为猜。客家人称儿子为“赖子”——对了！就应写作“赖子”，这有大埔民国志可查考。我的小说也这样写。养儿防老，儿子为父母所赖，故称。

梅州日报2025年12月10日客家版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