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志是详细记载某一地方的地理、沿革、风俗、教育、物产、人物、名胜、古迹、诗文以及著作等情况的书籍。民国时期,虽然政局动荡,战乱频仍,经济衰败,但修志传统并未中断。抗战胜利前后,国民政府更是两次颁布《地方志书纂修办法》规定,省志30年纂修一次,市志及县志15年纂修一次。然而,乱世修志多艰辛,修志不易成书难。广东省长朱庆澜、中山大学校长兼广东通志馆馆长邹鲁先后主持纂修《广东通志》,均未成书;饶宗颐主持纂修《潮州志》,同样未能完帙出版。在当今梅州所辖县市区中,民国时期仅有大埔、丰顺修成县志,五华修成半部县志,梅县、兴宁、平远、蕉岭四县,民国县志付之阙如。本文援引梅州各县志记载与前人著述等史料,略述梅州各县民国时期纂修县志的成败得失,以缅怀先贤,激励后人。

民国《大埔县志》(1943年)由邹鲁题签
大埔:纂修县志历时14年
民国初年,大埔已有邑人倡议续修县志,“以时局兀臬不果”,1927年汕头大埔会馆落成,“同乡诸人咸以邑志失修已五十余载,且适经政变,历史有中断之虞,亟宜及时续修,迭次提出会议表决举行”,“卒以事体重大、局费不易筹集,拟议经年,莫能着手”。次年,邑人邹进之屡次致信旅汕大埔同乡会敦促,并“愿倡捐五千元,另认借五千元,共万元为开办费”。于是“诸同乡乃召集会议,设会筹备,征集内外同乡意见,皆愿踊跃襄助”。1929年大埔修志局在汕头成立。大埔县长刘织超任总办,温廷敬任总纂,另有分纂、顾问、征访等。修志方案是“以四个月为征访时期,就县内八区,每区设征访员一人,补助征访员二人,旅外征访员各随其地方情形,不复拘定。内外访册,陆续寄缴,随时编纂”。
1930年,县志初稿大致就绪,唯人物门因温廷敬“博考群书,务求正确,增删润色,惨淡经营,未能即时脱稿”。又遇上广东通志馆聘请温廷敬为主任兼总纂,住馆主持身兼二事,稍延时日,直至1935年全稿杀青。1936年开始付印,后因日军侵略,潮汕沦陷,印务中途停顿,“印成之卷帙亦散失过半”。幸亏旅汕征访员何矧堂“冒尽艰险,始将原稿及所存卷帙运回原籍得以保全”。1939年出任大埔县长的李善馀(蕉岭人)“一面派员接收志稿及在汕印就之一部分志书运回县府保管,一面设法筹款进行编印”。1941年,正在江西指挥抗战的罗卓英致函李善馀“提倡续印”,敦促并介绍征访员罗淑和负责编辑未完稿、校对、订印事宜。对于续印县志,罗卓英功不可没。正如刘织超在县志序言中所说:“当仓皇戎马间竟能顾念及此,其重视邑志之热诚,良堪钦佩。”
1942年,大埔县救济会拨借5万元为印刷费,续印工作遂顺利开展。那时距离采访又过去十余年,为了及时更新资料,仕宦、游学等表重新调查,党务门搜集增编,人物门增加选举表和传记多篇,并补增光复、北伐、抗日等役阵亡将士姓名。为了“省时省事”,其余内容均照原稿付印,已经印成之本不再重印,因此“前后纸张不同,未能划一”。1943年春,历时14年,差点功亏一篑的民国《大埔县志》(全书40卷)最终成书。
民国《丰顺县志》(1943年)由刘禹轮题签
丰顺:一人修成一部县志
与大埔不同,丰顺纂修民国县志异常顺利。《丰顺县志》由邑人李唐一人纂修。李唐秀才出身,曾署理开平知县。清朝末年曾任统计调查,足迹遍及丰顺全县。他认为,清朝两部《丰顺县志》多有“语焉不详”“阙而不载”“暗汶弗彰”“略而未举”之处。民国时期,李唐曾任广东通志馆潮梅征访专员,“博访旁搜,见闻所及,返观邑乘,每引以为憾,蓄念改编者久矣”。1940年,李唐闲居在家,“用是发愿纂述,意在留其稿以待后之兴修邑志者有所取资;或裁篇印行,藉补旧志之阙。差免当时昭昭,过后泯泯,原非以修志自居也”。
与此同时,丰顺县长刘禹轮(大埔人)决定续修县志。他认为,光绪十年(1884)《丰顺县志》修成以来,已经过去五十多年,“其间民国肇兴,举一邑党务、经济、政治、文化、交通,皆缺然无所记载,人多引以为憾焉。……使一邑之大,五十余年之久,无文献可征,一任社会变迁、人事动态归于幻化湮灭,岂不令山中猿鹤笑人哉。”刘禹轮听说李唐“有丰顺志材拾遗之作”,于是劝其改纂县志。
1941年,刘禹轮聘请李唐任《丰顺县志》总编纂,承诺县政府将尽量提供材料,负责筹款印刷,并按月支付津贴和纸笔费共百元。李唐用8个月完成编写,4个月整理手抄。“因未设局增聘采访,而所列表行查事项,送请县府转发各乡公所,而填复者又十无一二。以致原定氏族一门,无从编成,乃将全稿交县府,由刘县长召集邑属人士开会审查,冀集众智之所长,以补独裁之所短。”收到志稿后,刘禹轮聘请吴桂芳、王鲁垌、谭愚生、吴实生、李伯亭、王韶生等六人为总审查,在县开会审查,经旬竣事。1943年夏,民国《丰顺县志》(全书27卷)在梅县印刷出版。
民国《五华县志》(1948年)由魏育怀题签
五华:24年修成半部县志
清朝时期,五华最后一次修志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据江连辉《“烂尾”志书经沧桑 校点重印文脉传》一文(见本报2022年12月13日本版)记录,1924年,五华县政府成立修志局,县长黄蕃(梅县人)聘请张如川为总编纂,工作数月,后因罕见春旱,财政枯竭,修志工作中辍。
“一邑文献旷废百年,邑人均引以为憾。”据民国《五华县志》记述,1946年3月,五华县参议会召开第一次大会,参议员钟国楼提议续修县志,获一致通过。同年7月成立修志局,由县长丘式如(蕉岭人)聘请吉竹楼、钟问陶任正、副局长,钟国楼任秘书兼编纂。拟定采访条目和调查表式,分区进行采访。除县府拨款外,还向各界募捐。不久,邑人魏育怀继任县长,县志由他负责主修。1947年4月,五华县奉令将修志局改为文献委员会,吉竹楼、钟问陶改任正、副主任委员,内设采集、编纂、整理、总务四组,钟国楼改任总务组长。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县志大致纂修就绪,最后内容有待删定。据江连辉的文章记录,1947年腊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陈槃回乡省亲,钟问陶、钟国楼专程登门拜访,邀请陈槃协助纂修县志,陈槃“顾念敬恭桑梓,责无旁贷之义,辄亦勉应之”。1948年春节后,陈槃认为县志“人物列传取舍臧否之际,恩怨所集”,特别是国民党镇压五华农民运动,“枪决之共党,总数达千人,其中公报私仇,蒙冤枉死者,亦不乏人”,“县志记事,不能略而不书”,“牵涉许多方面,势必连篇累牍”。遂辞谢协助纂修县志之事,同年5月悄然返回南京。
1948年11月,因时局动荡不安,主事者考虑到“不于此时出版,则势至前功尽废,一无所有”,匆匆将已编竣的《五华县志》(五册)送至梅县付印出版。另外五册尚未完稿无法付印,原稿后来散失无存。
梅县:仅有三篇传记存世
清朝时期,梅县最后一部县志是光绪二十七年(1901)成书的《光绪嘉应州志》。关于民国梅县修志,1994年《梅县志》在《梅县历代修志简况》中写道:1935年,梅县设立修志局,拟修县志,写成有《梅县新志拟目及序例》。1937年因抗日战争爆发而停止。李玲《古直师徒纂修梅县地方志述略》一文(见《嘉应学院学报》2018年第9期)则有详细介绍。
彭精一任梅县县长期间,在重印《光绪嘉应州志》之余,准备续修县志。“众议以为旧志虽极完备,但相隔数十年,且经鼎革,政制大变,实有重修之必要。”1934年冬,古直弟子、中山大学教授兼广东通志馆编纂谢贞盘(古直老师谢吉莪的儿子)回乡,出任梅县修志局局长兼总纂,杨徽五和古直参与其事。他们拟就修志大纲,印就《重编县志概略》一册。谢贞盘“又憾于吾邑于咸丰同治间两遭寇乱,文献放失,前志怠于搜辑,所存不及十一”,自任艺文人物诸篇,草稿略具。准备先编印“梅州丛书”,又选录名笔善文著成《梅州文征》30余卷。1942年谢贞盘因积劳成疾病逝。曾参与修志的梁辟村(古直弟子)晚年回忆:1941年,梅县修志馆拟编印“梅州丛书”,分向各乡镇征求先贤遗著,收拾颇多,因抗战正殷,无钱付印,抄本均在谢贞盘处。谢贞盘逝后,为其弟搬去,不肯交出,实亦无人负责。随着谢贞盘病逝、梁辟村外任,人亡(走)事息,志稿无一遗存。
1946年春,梅县县长温克威恢复修志馆,聘请古直任馆长兼总纂。同年,新任县长陈淦列出五项必要建设,修志不在规划之列。在写给弟子陈槃的信中,古直多次提及修志:“前州志最坏者人物传。今新作几篇,弟其正之。”“邑志不修已五十载,友朋以此相托,暂欲为立其根。”“直今春受聘为修志馆馆长,今已稍稍整齐故事。”据《古直先生编年事略》记述:1946年8月,古直续修县志半年,已拿出初步成果。一是拟出《梅县志》包括30个类目和子目的提纲,以及各大类目的叙录;二是撰成人物志《廖纪传》《谢云龙传》《叶钧传》等三篇。古直在修志馆三年多,以其勤勉笔耕,应该写有不少志稿。1951年土地改革运动时,古直因在梅南中学停办期间曾在操场沙坝开荒,被扣上“霸占土地”的罪名,家中几万册藏书和著作、手稿遭抢掠、烧毁或作废纸变卖,想必里面就有志稿。
古直师徒耗费数年精力而纂修的志稿,既无人董督又无钱付印,最终湮灭无存。存世的仅有古直托同乡带到台湾给弟子闵孝吉保存的上述三篇传记。
兴宁:屡议修志卒未成书
在《明清兴宁县志考》和《影印明清兴宁县志序》这两篇文章中,罗香林记述了民国时期兴宁修志的情况。“入民国来,兴宁人士,佥以县志年久失修,屡议设局重撰。”1917年,罗幼山(罗香林父亲)、罗蔼其、胡锡侯倡议续修《兴宁县志》。他们认为:“县志关系一邑文物之升降与社会之荣枯,不为续修,不特于文化阐扬与社会发展重有损失,且亦一邑学人之耻也”。随后,县长王虢(福建人)聘请罗蔼其为总纂,罗幼山、胡锡侯为分纂,厘定志例,悉力纂述。不久,因经费困难,志局停顿。三人谢世后,志稿星散。
1930年,兴宁县长丘辑甫(蕉岭人)颇拟征集地方文献。正在清华大学研究院读书的罗香林获悉后,给丘辑甫写了一封长信,倡议续修《兴宁县志》。罗香林在信中写道:“县乘为一邑人文地文之总汇。不以时纂修,则一邑文物,无可表达。而民生状况,土地异宜,与夫得失之经,消长之统,胥无由检讨。先民之经历与功业,不克为今人所知。今人之知识与活动,不克为后人鉴戒。”不久,丘辑甫去职,修志工作未能实施。“其后数年,邑人士复议修志,主其事者胥硕学宿彦,然时局骤更,新志卒无由完成。”
罗香林说的“其后数年,邑人士复议修志……”,在1992年《兴宁县志》大事记中记录如下:1939年,兴宁县政府成立修志馆,聘请萧惠长为馆长,张花谷为副馆长,编修《兴宁县志》。后因战乱,卒未成书,草稿亦散失。
平远:人事变迁修志中辍
民国时期,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纂修的《平远县志》所剩无几,邑人决定翻印。1935年《平远县志》翻印出版,插入林达荣绘《平远县全图》一幅。当时,粤军少将旅长严应鱼率部驻防家乡,曾参与其事。他为翻印县志题签并撰《重刻平远县志序》云:“吾邑邑志,既以难筹巨款,无力重修;而旧本亦历时已久,所存无几。邑人士惧并此而失之,则异日虽有修辑之机,而亦无所因引矣,乃筹集微资付之翻印。”
抗战期间任平远县长的秦庆钧曾筹编县志。秦庆钧在回忆录《黄粱纪梦录》中写道,他认为县志失修已经120多年,有必要重修。故于1944年八九月间在党政军学商会议上提出重编县志,众皆赞同。随即设立平远县志编纂委员会,公推饶菊逸、冯斐君、李克湘、张学华、林永宏、凌迈凡等十五人为委员,饶菊逸为主任委员,秦庆钧为总编纂,并聘请姚雨平、曾养甫、吴康、林公顿、严应鱼等为顾问。委员会成立后即着手修志,搜集文献资料不少。可惜的是,1945年初,秦庆钧卸职,继任者以编志劳民伤财,置之不理,编纂委员会遂无形解散。
蕉岭:曾成立修志委员会
蕉岭原名镇平,自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修成《镇平县志》后,一直到民国,未再续修县志。关于民国时期蕉岭修志情况,1992年《蕉岭县志》大事记有两处记述:1946年初,蕉岭县成立修志委员会,由县长黄道南兼主任,并由新铺演剧筹得款项4.7万多元作为经费。同年5月,修志委员会主任移交县长缪叔民(五华人)接任。1948年11月15日,《蕉声报》发出纂写县志征稿启事,同时征集先贤遗著。除此之外,目前未见更多资料介绍。
改革开放初期,地方志编修重新启动。从1991年至1995年,五华、兴宁、蕉岭、大埔、平远、梅县、丰顺先后出版新编县志。其中,梅县、平远、蕉岭三县新编县志序言,都感叹县志失修太久了。“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光绪嘉应州志》锓版至今,近百年间,梅县几乎没有完整的县志,对于地方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及自然环境的变迁,缺乏全面、系统、准确的记载。”(梅县)“月转星移,县志失修已逾170年矣!”(平远)“《镇平县志》出版迄今,久旷200余年。”(蕉岭)民国之前兴宁最后一次修志是在清咸丰六年(1856),至1992年兴宁新编县志出版,县志失修已逾130年。
县志长期失修,文献大量散逸,导致梅州很多历史事件等史实缺乏记载。例如,辛亥革命梅州光复后,嘉应州36堡各选代表2人组成州议会,州议会议决嘉应州复名梅州。当时,民国尚未成立,清帝还没退位,雍正皇帝钦定的嘉应竟然被废弃,邑人似乎并不看重皇帝赐名。州议会为何要将嘉应州复名梅州,决议内容如何,因为没有县志记载,其他史料阙如,这些疑问至今无人能解。
后记:值得称道的是,本文提到的许多梅州名人,他们都是民国时期梅州的杰出乡贤和优秀学者,大都有师生、师友、同袍等关系,互相之间交情深厚。其中,温廷敬是《光绪嘉应州志》总纂温仲和的学生;梁辟村是《光绪嘉应州志》分纂梁诗五的侄孙;古直是罗蔼其的弟子;谢贞盘、陈槃是古直的弟子;温廷敬、李唐、邹鲁、古直、谢贞盘、罗香林都曾参与广东通志馆事务;罗蔼其的代表作《客方言》,由邹鲁题签;罗卓英和刘禹轮亦师亦友;陈槃、罗香林分别迁居台湾、香港后,不遗余力整理保护家乡文献。
2025年12月8日梅州日报“文化公园”版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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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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