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素龙

侨批作为近代华侨与家乡血脉相连的“跨国家书”，既承载汇款功能，更封存着他们的家国情怀与伦理坚守。在《馆藏晚清侨批选读》一书中，辑录了嘉应州（今为梅州市）叶和仁、叶清仁、叶礼仁三兄弟，自光绪七年（1881）至宣统二年（1910）间遗存的95封批信，既勾勒出他们远赴马来亚、泰国、印尼谋生的艰辛轨迹，更以字字深情沉淀着对母亲钟氏的孝敬之心。

1894年7月10日叶和仁寄母亲钟氏批信

遥念慈母身康健

“儿行千里母担忧”，对叶家兄弟而言，“母在故乡儿牵挂”是更真切的日常。他们在南洋谋生的艰辛里，母亲钟氏的身体健康，是跨越山海也放不下的牵挂。批信中的每一句问询、每一声叮嘱，都藏着无法亲侍的愧疚与牵挂。

1882年1月10日，叶和仁在致母亲的批信中写道：“但读至亲病复发，儿不襟（禁）心动，自念不孝之罪重矣。及至调治略愈，方得稍宽。现儿既远出在外，徒劳无益，万望吾亲宽心自解，勿以儿念念在心也。”“不孝之罪”的自责、“稍宽”的释然、“宽心自解”的劝慰，三般心绪交织，道尽海外游子面对母亲病痛的无力与牵挂。

1895年，叶和仁更是在批信中多次追问母亲病情：2月13日批信中关切询问“又再详问母亲大人，尚疬子微疾方有全（痊）愈？男在外不时挂念，回信达知”；4月4日又在批信中以“不肖”自谦，满含歉意：“无奈天各一方，未悉母亲大人在家玉体平安否？不肖自愧身飘（漂）海外，朝夕不能在家奉侍母亲，以致远怀悬念，十不孝之罪也。”当得知母亲常有微恙后，他更细致叮嘱母亲切勿操劳：“惟望母亲大人勿深虑，勿劳神过度，家中事务亦不劳母亲太过殷勤，恐伤亲体。”这份“恐伤亲体”的孝心，跨越重洋，成了母亲身边最暖的慰藉。

远隔重洋嘱尽孝

“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在谋生的现实面前成了叶家兄弟的遗憾。他们常因“羁留外面，不得回家奉侍”而自责，却从未停下践行孝道的脚步，而是将这份责任托付给家中亲人，以嘱托延续孝心。

1900年5月13日，叶和仁在批信中坦露心里的遗憾与期盼：“目今儿兄弟三人亦无大甚光景，至此羁留外面，不得回家奉侍母亲，自愧不孝。如今只望母亲凡事不必烦务，至于上圩下市，贱妇亦可代劳。儿今愿望母亲强饭加衣，家事放闲……若为稍得寸进，即抽身整装回家一望，于（以）慰母亲倚门念耳。”“羁留外面”的无可奈何、“强饭加衣”的朴素期盼、“回家一望”的迫切心愿，字字皆是对母亲的深情惦念。

因无法亲归，叶家兄弟便将照料母亲的重任托付给家人。1894年7月10日，叶和仁在致母亲的批信中特意叮嘱：“又者，礼仁弟在家或耕或读，要听大人教训。又者，陈氏在家须要勤俭，望为孝顺母亲。”既关切弟弟的生计学业，更着重强调陈氏要行孝道，只为让母亲少些烦忧，多些安心。1900年11月11日，叶和仁与叶礼仁联名写批信，更严肃强调儿媳之道：“凡为媳道，当奉老母孝正，定不可放逆，此切至也！”“不可放逆”的郑重，背后是对母亲晚年安稳的深切牵挂。

对于代为照料母亲的长嫂，叶家兄弟亦满怀感恩。1901年1月13日，叶礼仁在批信中写道：“此日全望长叟（嫂）慎俭家事，代奉母亲，予非敢忘恩，后日容当酬谢。”一句“非敢忘恩”，不仅是对嫂子的感谢，更显其重情重义的家风，让这份孝道多了几分温暖的牵连。

1910月7月20日叶礼仁寄家乡云阶兄批信

寄银送物劝宽用

孝，从来不是空泛的言语，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叶家兄弟虽远在南洋，却始终以“让母亲安度晚年”为念——不仅常列专款寄回家里，更反复劝说母亲不必过度节俭；遇到适合母亲的物品，哪怕价格不菲，也会精心购置、细致叮嘱用法，将孝心融入每一笔汇款、每一件物品中。

1904年11月19日，叶礼仁在给母亲的信中，以直白又恳切的语气劝道：“兹特回信，见信后，家务致（至)切丢开，手中畧（略）有银钱，不必过于省敛（俭），不肖自知附用。思之大人年将七旬，纵有百岁之长，日亦无几，省欠（俭）者有何益也？”“日亦无几，省欠（俭）者有何益”的劝诫，没有华丽辞藻，却满是祝愿母亲安享晚年的真心，褪去客套，只剩最质朴的关怀。

除了寄钱，叶家兄弟还将对母亲的照料落到日常饮食的细微处。1910月7月20日，叶礼仁趁朱桂兄返乡之便，托其带英银一元给家乡云阶兄，特意嘱托：“每圩必代兄台劳力，付猪肉一毫，交吾家母氏收膳。倘若吾母不曾抵贵号，必须劳心托人付上，以免风雨之悮（误）。”“每圩一毫猪肉”的细致安排、“以免风雨之悮（误）”的反复叮嘱，把对母亲的牵挂化作了日复一日的膳食关怀。

更令人动容的是叶礼仁为母亲购置鹿茸的细节。1910年12月21日，他在批信中细细说明：“现今买有鹿茸一份……此茸买价甚高，该银十余元之约，不可轻视……若系此茸寄至之日，茸尾研为细末，冲老酒食之。如茸头，炖鸡仔食之便佳，可也。茸面上罐仔有打落礼仁印仔，宜仔细看明，不可忙（忘）却。”从鹿茸的价格、食用方法，到查验印记的细节，每一处叮嘱都尽显孝心与细心。即便南洋物资比家乡更贵，只要母亲需要，叶家兄弟也绝不犹豫。1902年11月间，兄弟三人在联名的批信中说：“所云母亲大人近时有些浮火，要买海参多少寄回，但此物外埠较唐山更贵。母亲在家不必大（太）过省俭，凡日中飧时，合口者不妨买来食，总要外洋生理有好处。”“外埠更贵”仍愿购置，只盼母亲能吃得合口，这份孝心从不计成本。

遥贺慈母寿辰喜

在客家人重孝尊长的传统里，长辈的寿诞是阖家欢庆的大事。即便远在南洋，叶家兄弟也没有忘记母亲的生日，批信中的记挂与祝福，成了他们跨越山海为母亲贺寿的方式。

1900年5月13日，叶和仁在批信中提及母亲寿诞，满是“欲归不能”的遗憾与“遥寄祝福”的心意：“现本年三月母亲寿诞，儿兄弟十分喜慰。本欲裁挪，意欲一人回家，奈大家时事不好，不能成就……前今系母亲旦（诞）之期，买多少牲体，叩奉天公庇佑足妥，也请巳（几）位亲人是可。”“意欲回家”却“不能成就”的无奈，“买牲体、请亲人”的叮嘱，把对母亲的祝福落到了实处。

1910年3月28日，叶和仁在给母亲的批信中，更以祭祷神明的方式传递祝福：“念母年已老迈，及逢寿旦（诞）之期，只得当天祭祷神，祈望福寿无疆，岁比天长，儿兄弟之愿也。”“福寿无疆，岁比天长”的祈愿，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藏着最朴素的孝心——哪怕远隔重洋，也要为母亲祈求平安长寿。

纵观近百封晚清叶家侨批，跨越近三十年时光，不仅是海外游子的奋斗记录，更是孝道精神的鲜活见证。批信中每一句叮嘱、每一次牵挂，都将“百善孝为先”的理念融入字里行间，也让客家优秀家风得以传承。如今，这些侨批已成为珍贵的历史档案，永久定格了那份跨越山海的亲情与孝心。

2025年11月17日梅州日报“文化公园”版面图

——“文化公园”投稿邮箱：mzrbwhgy@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