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0日梅州日报“文化公园”版面图

●温亮兴 姚若行

首访林文铮故居是2020年疫情期间。2020年3月4日上午，我们来到坐落于梅县区程江镇长滩村的“承怡居”，房屋因少人居住显得破旧而阴湿。长滩村党支部林书记介绍了林文铮在梅州中学就读时居住过的房间位置。我们用相机和手机记录一个个有价值的画面，从整体到局部，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获得了很多第一手资料。无人机因下雨不能起飞，4天后安排团队同事再实地测量一遍。

今年9月8日下午，我们再次走进“承怡居”。在屋内，区别于诸多老屋的是，我们看到有屋主后人及附近乡邻聚在一起打牌、闲聊、喝茶，给老屋增添了不少生气。

本文将从林文铮其人、其居出发，探索林文铮故居“承怡居”的建筑价值及活化利用思路。

林文铮、蔡威廉夫妇像及与友人的合影。

林文铮其人

林文铮（1903-1989），广东梅县人，中国著名美术教育家和艺术批评家、翻译家，中国美术学院创办者之一。

鉴于林文铮早已为梅州人所熟知，本文仅对其作简单介绍。他家名铎云，出生于印度尼西亚雅加达，14岁返回家乡就读于梅州中学，与后来成为艺术大师的林风眠成为同窗好友。1919年，他从梅州中学毕业，同年与林风眠、李金发等百余人一同赴法勤工俭学。1921年，林文铮考入巴黎大学，成为我国赴欧专攻美术史论的第一人。1927年，林文铮学成归国，受蔡元培之聘，任中华民国大学院全国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兼秘书。次年，他受蔡元培委托，与林风眠、王代之共同筹办国立艺术院（后更名为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林风眠任院长，林文铮出任首任教务长兼西洋美术史教授，培养了赵无极、吴冠中、朱德群等一大批现代艺术大师，创造了学校“十年的辉煌”。1928年，他与蔡元培的长女、才华横溢的油画家蔡威廉结婚。抗战期间，他随校南迁，曾任教于西南联大。后因历史原因，人生步入低谷，直至1980年才获平反，当选为杭州市政协委员。

林文铮是中国现代艺术史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与林风眠、李金发被誉为中国美院历史上的梅州“三剑客”。2023年，中国美术学院举办了“纪念林文铮先生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再次肯定了其艺术理论、教育理念对中国现代艺术发展的深远影响。他的生平与学术轨迹，充分体现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在时代巨变中追求艺术启蒙与民族复兴的理想与实践。

鸟瞰承怡居

林文铮其居

林文铮故居“承怡居”位于梅县区程江镇长滩村滩下围，建于清咸丰九年（1859），由林氏十八世祖泰佑公、立佑公所建。该建筑为三合土夯筑的土木结构单层建筑（局部设有阁楼），总面阔32米，总进深62米，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300平方米。建筑坐西向东，呈两堂两横一围龙的客家民居布局，体现了典型的客家建筑风格。

（一）整体建筑结构形制与材料工艺

“承怡居”建筑整体为两堂两横一围龙的布局，中间主体建筑五开间一字排开，中间三开间屋顶高一级，两侧开间屋顶低一级，形成层次分明的屋顶结构，其中中轴线一间为堂屋，堂屋分前后两进（即上下堂），上下堂的标高相差一级，两堂之间以天井隔开；房屋左右各有一列横屋，横屋同样有上下两个标高，左侧横屋的最后一个房间是林文铮在梅州中学就读时居住的房间；后面是半圆形围屋，围龙屋左右各七间房屋，中间是龙厅，围龙屋随坡就势蔚为壮观。

建筑主体为单层三合土夯筑，局部设有阁楼。屋顶原为土瓦，现已更换为新型小青瓦，规格和款式与原来相似，但品质和硬度有所提升。瓦桁和桷板经过修缮和做旧油漆，保持了原貌。

主体建筑门前是禾坪，禾坪左侧为一栋三开间的微型锁头屋，与主体建筑相连，右侧和前面是围墙，形成围合空间。外大门设在禾坪左前方，与锁头屋形成犄角相连。建筑随坡就势，背靠山林，面向开阔的田野，前面没有半月形水塘。

承怡居正门

门坪及抄手房

（二）主体建筑与门楼装饰

建筑外门楼（梅州称“斗门”）为典型的梅州地区两坡顶斗门，仅有一副石头门框的双开木门，左下方开有一个“财门”（即狗洞）。门楼的硬山墙为“木”型装饰，上五级台阶跨过斗门后进入庭院；“承怡居”的装饰精美，檐口以灰塑线条和约20多公分宽的装饰泥水壁画装饰。主门楼为凹式门楼，门框为标准尺寸的石头门框，框上用篆书雕刻“福寿”字样门印，上方为灰塑门楼匾额，匾额边框为黑底草花纹样，以灰塑牡丹承托，匾额白底黑字楷书“承怡居”三个大字，稳重大气。大门两侧及内凹处墙壁的灰塑镶板造型层次丰富，工艺精致，白色和浅朱砂红配色柔和，搭配比例得当。镶板上绘制有梅花鹿、仙鹤及仙人童子的场景壁画，寓意“福禄寿”；芙蓉锦鸡、花开富贵壁画，寓意“锦上添花平安富贵”。

壁画

传统墙裙画

木质屏门浅浮雕拼板

（三）壁画与内饰

进入大门后是下堂（门厅），正对面是木质屏风，屏风两侧为出入的屏门，屏门下方的拼板上浅浮雕有花瓶和插花及画轴等静物，寓意平安富贵。两侧墙壁绘制有客家地区传统的墙裙壁画，每个板块内部绘制有花鸟或山水纹样，蕴含吉祥寓意；下堂后面天井两侧侧厅三面围合，面向走廊一面有四扇木质屏门形成开启面，屏门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可调节通风采光的竖向条形格栅推拉窗，下面是浅浮雕拼板，图案为花瓶插花和卷轴宝剑彩带等，寓意平安富贵、文武双全；上厅装饰总体朴素，正后方是木质拼板的太师壁，各镶板上矿物彩绘制了静物寿桃等吉祥纹样，太师壁前摆放了祭祀用的案台，氛围庄严神圣。两侧墙壁的墙裙壁画内容丰富，既有吉祥含义，又具有一定的时代性。

天井

横屋天井       （四）天井与化胎

沿门厅屏门进入的是建筑正中位置的天井部分，天井深约30公分，四周由花岗岩条石收口，天井周边走廊地面为红色水泥压花过面三合土地面；建筑两侧横屋以通长天井与中间主体建筑分开，两端则是前后门厅。

沿着太师壁两侧的门洞走出上厅中线的后门，是高差达两米多的化胎，正对后门化胎的下面是五方龙神位，分别由五块不同造型的石头代替。化胎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寓意百子千孙。

上厅神龛

承怡居化胎

“承怡居”活化利用提升建议

林文铮作为中国颇有代表性的美术界人物，其故居应当承载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功能。为此，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供有关部门和有识之士参考。

（一）明确定位

深入挖掘和系统梳理与林文铮先生和其故居“承怡居”相关的历史事件、人物故事、建筑特色和家族文化，明确其核心文化价值必须是侧重于纪念林文铮这位美术教育家，确定今后活化利用的思路与方向。

（二）升级展陈

在现有标识和简介的基础上，策划设立“林文铮生平与艺术成就”小型展览，使主题更突出、叙事更生动。

（三）活化利用

1、公益性空间：可将上厅、部分横屋固定为常态免费开放的展览馆、村史馆或乡村书屋，服务于村民和游客，发挥其社会教育价值。

2、经营性空间：充分发挥名人效应，吸引文化创意工作室和有关艺术家、手工艺人入驻，开展书画、雕刻、客家服饰设计等创作和体验活动。

3、争取中国美术学院的支持，设立学术研究与教学基地，与高校、研究机构合作，挂牌成为建筑、历史、美术等专业的实践教学基地或研究中心。

4、联动客家文化深度体验游的旅行社等机构，将梅州有代表性的名人故居串珠成链，打造有梅州特色的“客家建筑探秘之旅”“名人故居寻访之旅”等精品旅游线路，逐步形成规模效应，吸引更多客流。

5、加强推广。明确某个机构作为该老屋的运营方，推动其积极利用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旅游网站等进行宣传，持续提升林文铮故居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古建筑，尤其是有故事、有人物的古建筑，其推广价值够大，承载功能够强，影响力够广，值得有关部门和有识之士进一步关心、关注与支持，在保护中利用，在利用中产生新的价值，从而更好地传承与弘扬客家人文精神，成为延续地方文脉、助力乡村振兴的宝贵文化资源。

附：

承先启后  筑魂育人

——评《再访林文铮故居“承怡居”管见》兼谈梅州古民居研究会的作为

●陈日源

一、古民居研究会的文化使命与学术担当

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自2017年成立以来，以“民间文化智慧库”自任，其志可嘉，其行可颂。会长温亮兴、执行会长姚若行及其团队深耕田野，以建筑为经，以历史为纬，在断壁残垣间打捞即将消逝的文明记忆。这种工作远超普通的文化普查，更近乎一种哲学层面的“存在追问”——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诗意地栖居”，研究会正是在寻找客家人精神栖居的物质载体。

尤为难得的是，研究会将“乡村工匠”职称评审纳入工作范畴，此举暗合中国传统“匠作制度”的现代转型。《考工记》云：“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研究会通过职称认定，使民间匠人从“工”到“师”，实现了技艺传承的制度化保障。这种将学术研究、人才培养与文化传承熔于一炉的实践，正是当代中国文化遗产保护最需要的创新模式。

长汀古城的保护经验表明，民间力量的深度参与是文化传承的关键。梅州古民居研究会如同客家建筑的“守夜人”，在城镇化浪潮中构筑起一道温润而坚韧的文化防线。

二、林文铮：中国现代美育的梅州魂脉

温姚此文对林文铮生平的梳理，揭示了一段被尘封的艺术史。林文铮与林风眠的关系，堪称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的“伯牙子期”。二人从梅州中学的同窗之谊，到巴黎塞纳河畔的“霍普斯会”，再到西湖畔的国立艺专，这种长达数十年的精神共鸣，令人想起歌德与席勒的魏玛情谊。

林文铮的艺术思想深得中西哲学精髓。他主张艺术应脱离实用与道德束缚，直指康德“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美学要义；他强调“新颖”是艺术生命力，呼应柏格森的“生命冲动”创造论；他将艺术视为“大同主义先导”，则暗合席勒《审美教育书简》中艺术促进人类和谐的理想。这些思想在《何谓艺术》等著作中体系化，构建起中国现代艺术理论的早期框架。

作为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实践者，林文铮将巴黎大学的学术训练转化为杭州艺专的教务规程。他制定的《教务规程》之严谨，令人想起洪堡创立的柏林大学制度。正是在这种制度保障下，赵无极、吴冠中等大家得以破土而出。可以说，没有林文铮的系统化建构，林风眠的艺术理想恐难落地生根。这种“林林相济”的共生关系，恰如杜甫所言：“古来材大难为用，而今相辅乃相成。”

三、承怡居：客家建筑的意境之美

温姚一文中，对“承怡居”的建筑描述细致入微，若以中国传统建筑理论观之，深意尽在妙处，藏巧可掘。《园冶》云：“凡园圃立基，定厅堂为主。”此宅两堂两横一围龙的格局，暗合《周易》“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其中三合土夯筑的土木结构，虽无雕梁画栋之华，却有“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意境。

依温姚一文之意，其建筑特色有三绝：

一为“门楼装饰之精”。凹式门楼灰塑匾额，黑底草花纹样配白底楷书，色彩哲学暗合道家“玄素之道”。门印篆书“福寿”，辅以仙鹤梅花鹿壁画，既承《诗经》“鹤鸣九皋”之雅意，又启民间“福禄寿”之吉祥观。

二为“空间序列之妙”。从外斗门至内屏门，再经天井达化胎，空间层层递进，明暗交替，正如《林泉高致》所言“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特别是后化胎铺就的累累卵石，取意《诗经》“螽斯羽，诜诜兮”，将生殖崇拜升华为建筑诗学。

三为“人文气息之浓”。林文铮少年居室位于左横屋，推窗见山，临牖听雨，正是这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环境，孕育了他早期的美学灵苗。令人想起计成在《园冶》中说的：“幽人即韵于松寮，逸士弹琴于篁里。”

此宅最动人处，在于将客家建筑的实用理性与文人雅士的审美追求完美融合。虽无徽派建筑的精雕细琢，也无晋商大院的宏伟壮观，却自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品格。苏轼云：“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承怡居”正是以其质朴空灵，成为容纳林文铮艺术灵魂的容器。

四、故居活化：在保护与重生之间

温、姚在保护的基础上，提出的活化建议颇有见地，借其思想，以我之长汀古城保护经验，略析并交流一二：

首先，建筑保护需“形神兼备”。长汀店头街的修复遵循“修旧如旧”原则，同时引入非遗工坊，这种模式可资借鉴。“承怡居”不妨在保持建筑原真性基础上，设立“林文铮美育工作室”，重现当年西湖艺专的教学场景。

其次，文化赋魂贵在“时空对话”。可借鉴长汀“文庙-书院”体系的文化再生经验，将“承怡居”纳入梅州美术教育史脉络。通过VR技术重现林文铮在斯特拉斯堡展览的开幕演讲，让观众与历史隔空对话。

再者，文旅运营应“虚实相生”。长汀“一江两岸”项目将自然景观与人文历史巧妙结合，“承怡居”亦可依托周边田园风光，打造“艺术田园综合体”。定期举办“承怡居艺术节”，邀请国内外艺术家驻地创作，使老建筑成为活态的艺术生长空间。

最重要的是建立“名人故居联盟”。长汀通过“红色小上海”品牌整合散点资源，梅州亦可构建“客籍美术名家故居链”，将林风眠、李金发等故居串联成线。此举既是对历史的尊重，又是对未来的投资——如杜威所言：“教育即生活”，这些故居将成为没有围墙的美育课堂。

温、姚带领的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以文化自觉守护客家文脉，其行可佩，其功在千秋。他们不仅测量建筑的尺寸，更丈量着文明的深度；不仅记录构件的细节，更书写着历史的温度。在他们的努力下，“承怡居”这样的老建筑不再是冰冷的物质遗存，而成为可感、可触、可思的精神场域。

《道德经》云：“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正是研究会这些“凿牖”之人，让古老建筑重获新生，让历史文脉延续不断。他们的工作证明：最好的保护不是将建筑束之高阁，而是让其重新融入当代生活，在现实中实现价值的永恒轮回。

愿梅州古民居研究会在文化传承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让每一座古建筑都成为客家文化的活化石，每一位造访者都能在这些时空交错处，听见历史的回响，触摸民族的灵魂。（作者系福建龙岩长汀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

——“文化公园”投稿邮箱：mzrbwhgy@163.com

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