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客家人“打斗四”

张子文

老屋修缮，对客家人而言是件极其重要的大事。祖屋是客家人的根之所在，承载着家族的传承与希望。笔者老家的围龙屋在族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一番修缮，焕然一新。人逢喜事精神爽，几位老者提议筹办一场不分男女老少的围屋大团圆，以“打斗四”的方式共叙乡情。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在外游子及外嫁女们的热烈响应，尤其是海外华侨、港澳同胞提议点燃了他们骨子里的归乡情愫，大家纷纷表示会趁此机会带后辈回来寻根问祖，重温家族记忆。

“打斗四”是客家人对打平伙、打牙祭的一种通俗说法，准确来讲应称作“打斗醵（jù）”。“醵”作为一种古老的民间风俗，早在西汉的《礼记》中就有记载。《礼记·礼器》中“周礼其犹醵与”的“醵”是合钱饮酒的意思。斗（dòu）这里是拼凑的意思，指每人出一份钱凑起来办一件事，具体而言，就是几个人凑在一起，共同筹备食材、分摊费用，做一顿美食共享。

客家人“打斗四”最为盛行的时期应是20世纪60至80年代间，那时的生活条件艰苦，物质匮乏，饮食以素食居多，荤腥难见。壮劳力们从事的是苦力活，体力消耗大，“油水”跟不上，时间一长自然就需要能量补充，于是“打斗四”成了大家“洗肚胈”（解馋）的最佳选择。

“你出油盐亻厓出芋，佢出肉来亻厓出米，大家一起打牙祭。饭香菜香有情意，你喜欢来[~公式~]欢喜，拣到食来又和气。佢凑一块你一块，[~公式~]出柴灶同碗筷，食上一餐蛮痛快。个个都系好伙计，难得欢喜在一起，得闲就来打斗四。”《你出油盐[~公式~]出芋》是客家地区一首流传甚广关于“打斗四”的民谣，它生动描绘了“打斗四”时大家齐心协力、共享美食的欢乐场景。其实客家人作为世界上最勤劳的族群之一，他们平时都在田地里辛耕劳作，所以下雨天出不了工，便是他们“打斗四”的最佳时机。另外，夏收夏种的“双抢”结束后，秋日时分大家碾好新粉，往往便会几家人一起搞粄“嚓”（嚓，客家方言吃的一种说法），一家出粉一家买肉，东家割韭菜西家掂烧酒，商量好后大家便会同心协力动手酿粄开干。

“打斗四”讲究的是公平，人多的时候，会按照人数仔细分菜。曾经有一位总把“格局大”挂在嘴边的“贤人”，在一次“打斗四”分菜时，他挑选的那碗酿豆腐里，其中有一块豆腐缺了个角，分量稍少一点，便据“理”力争，要求分菜者要多补些汤，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有人打趣道：“您这格局，果然大到汤里去了！”这件事后来还衍生出一句客家名言：“吃多吃少冇相干，汤要搞匀来！”用来笑话那些平日里自诩格局大，实则稍微吃点亏就斤斤计较之辈。

虽然“打斗四”通常是充满欢乐与和谐的，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有趣的小插曲。在80年代，到了周六下午，学校就放假了。对于离家远的老师来说，每周回家不太现实。我就读的小学里，有两位离家远的老师和一位厨房工友。这两位老师偶尔会相约一起“打斗四”，而工友由于家境拮据，较少参与。有一次老师准备了酿豆腐、炒猪肠。那位工友在炒好的猪肠里轻抹几点灶灰。下筷时眼尖的老师发现黑色“疑似排泄物”，指责洗猪肠的人没洗干净嫌肮脏，谁也不敢下筷，便让那工友端走处理掉。工友一听，憋着笑应下来，端起盘子找个角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风卷残云。多年以后，这盘“原味”猪肠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也为那段简单而清贫的日子添上一份令人回味的幽默与温情。

如今，趁着祖屋修缮完工的机会，多年未聚的亲友、乡邻围坐畅谈，外嫁女诉说思念，发小们分享乡情。以美食为纽带，以“聚”“叙”为核心，“打斗四”在客家话中因此又称“打斗聚”“打斗叙”。这种极具客家特色的传统社交与美食活动，深刻体现了客家人和睦、淳朴、团结的关系，成为连接家族情感、传承客家文化的珍贵记忆。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