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梅州修老屋（二）

修缮与活化玉庭楼纪事

●温亮兴

导 读

 梅江区客家古民居玉庭楼， 经过2014年至2015年的修缮与活化，成为国内早期创客空间成功范例之一，受到央视等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本文作者温亮兴是该工程的主导者和参与者，尽管修缮初期面临不解和质疑，过程充满困难，但仍坚持到最后并获得成功。2015年11月，本文作者参加中国首届古村大会，分享玉庭楼修缮经验。10年之后的今天，他再次复盘，欲以细微之处见真章，总结该案的成效与不足。今选刊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结缘玉庭楼，接受楼主嘱托

2013年某日，我接到广州钟山先生的电话，他是古民居玉庭楼的主人，希望我们团队能对玉庭楼进行修缮活化。11月30日，我首次访问玉庭楼，它位于梅江区梅江四路金峰大厦后方，周边是典型的城中村。尽管破败，但古宅的宏伟气势仍在。当时，我正为我的工作搭档刘总装修，江北一旧仓库被她预定为办公空间。刘总，一位文艺青年，对老宅改造有特别喜好。参观玉庭楼后，她建议放弃江北仓库，转租玉庭楼，我同意了。这标志着我们对玉庭楼改造有了初步构思。

一次出差深圳途中，我与钟山先生首次会面，共进午餐，我通过手绘阐述了修缮设计思路，双方意见一致。玉庭楼在20世纪80年代归还钟氏家族后曾修缮，但多年后因缺乏管理而破败。钟山先生及其父亲钟电生（暨南大学教授），希望玉庭楼得到维护与传承，我深感责任重大。

玉庭楼修缮团队（2014年）

修缮后的玉庭楼正门

空间布局与横屋重建

玉庭楼，原为两层高的围龙式建筑，据建造者钟玉庭的外甥回忆录及家族分家示意图记载，其建筑结构为五开间三堂一横的两层走马楼，兼具中西风格。如今围龙部分被拆除，周边土地逐渐被村民私宅占据；主楼外观结构尚存，但外墙污损、门窗破坏严重，横屋倒塌过半；进入屋内，地面塌陷，老鼠蟑螂肆虐。考查建筑材料获知，主楼墙体由三合土夯筑，基础坚实，屋角辅以混凝土柱，二楼楼面为混凝土浇筑，钢筋水泥均为德国进口，工艺精细，至今质量尚佳。屋面采用客家传统小青瓦，虽工艺较普通民居为优，但屋面老化漏水，木结构霉变腐烂，甚至滋生白蚁，现状堪忧。

鉴于修复后的规划功能为公共办公，原有的民居空间格局显然无法满足新的使用需求，因此必须对空间布局进行重新规划与设计。经过综合考量与团队精心设计，提出方案：

主楼空间以整合公共空间为主，具体措施包括封平两个天井，贯通上中下三堂，创造灵活可变的空间，既可举行大型活动，亦可独立使用；天井上方屋面采用阳光房设计理念，采用钢结构玻璃屋面，确保透光、通风且不漏雨，同时坚持四水归堂的传统理念，既符合传统，又满足现代使用需求；横屋重建仅限于原有红线范围内，空间布局则进行了重新设计。传统横屋由众多小房间组成，而现代功能已不再需要这些小房间。因此，横屋规划了公共卫生间、厨房、餐厅、杂物间，并将剩余空间整合为多功能展厅。二层规划了公共卫生间、大型公共办公室、主管办公室，并将剩余空间转化为园林景观建筑，包括连廊、凉亭、露台、阴台等休闲空间。建筑前部经过整合，规划了绿化庭院空间，庭院外侧重新规划了连接附近华建市场的市政道路，以便利周边市民的出行与生活。

玉庭楼二楼中堂

屋面修复与创新

2014年3月8日，玉庭楼的修缮工程正式开工。

客家人的屋面检修是一项技术性极强且辛苦的工作，通常需要多人协作完成。作为首次修缮老屋的尝试，我们天真地认为，只需全面掀开屋顶，更换损坏的木结构，并添加一定比例的新瓦即可解决问题。然而，我们先后对玉庭楼的屋面进行了多达七八次的修复，尽管每次检修后，检修师傅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漏雨，但广东漫长的雨季使得问题反复出现。2015年雨季过后，屋面还多处出现漏雨现象，尤其是堂屋与侧厅衔接的挖沟位置。在与清华大学罗德胤教授的交流中，他指出客家建筑屋面漏雨是普遍存在的问题，难以根治。但是二楼作为公司的重要办公区域，存放着所有电脑和资料，漏雨可能引发的漏电、火灾及资料损坏等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们决心彻底解决这一问题。

最初考虑将原有瓦片更换为陶瓷瓦或琉璃瓦，此法简单有效，可确保至少几十年不漏雨，但会改变建筑风貌。我的搭档刘总，一位对细节极为讲究的文艺青年，无法接受风貌的改变，我也因此放弃了这一方案。经过多轮头脑风暴，我突发奇想，提出在瓦片下铺设一层金属板以实现绝对防漏，而瓦片仅作为装饰层。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裸露的金属板不美观，我们必须再加一层装饰板。最终，我们选择了木质桑拿板作为装饰面板吊顶，解决了这一难题。这既是一种创新，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尽管成本高昂，但物有所值。

新建的横屋与主楼协调，采用镀锌钢结构水泥瓦屋顶，并安装了太阳能发电板实现发电并网。大楼自身能消耗大部分电力，后来政府奖励性补贴和电费节省证明了这一决策的明智。

墙面翻新与部分保留痕迹

玉庭楼的墙体采用三合土夯土技术构建，主要由黄色或红色黏土（客家人称之为黄泥）、生石灰和粗沙混合而成。针对玉庭楼修复后多功能公共办公空间的特性，我们提出以下修复策略：首先，对外立面进行原貌保留，力求恢复其历史风貌，重点在于修复损坏的门窗及清除墙面污渍。依据曾居住于玉庭楼的长者口述，我们复原了窗户上的铁艺防盗网，长者们普遍认为复原效果与原貌相仿。

此外，我们在正立面增设了酒红色帆布遮阳棚，增添休闲氛围；室内墙面因主要承担办公功能，故采用翻新处理，包括重新刮腻子粉和刷墙面漆，以营造干净整洁的环境；在二层中堂，我们保留了夯土墙的原始墙面，并在表面施加透明石头漆以防止泥土脱落，同时利用老木料现场制作了两个与墙面等大的书架墙，营造出独特的空间氛围。

古建筑修复常遇到两种极端：过度翻新或过分“修旧如旧”。玉庭楼修复工程成功平衡了这两者。在保留历史痕迹的同时，团队谨慎地应用“修旧如旧”原则，并对其他区域进行适当翻新。这种平衡体现了对历史与现代需求之间关系的精准把控，使墙体修复达到了和谐。

木结构的修复与旧物利用

玉庭楼二层结构为传统的土木建筑，修缮前的屋面整体形态尚佳，唯独门厅与中堂间天井区域出现局部坍塌。经检查，发现一处柱体因天面瓦沟漏水而腐朽，导致梁柱长期受雨水侵蚀而逐渐腐烂，进而引发局部坍塌。幸运的是，该建筑的主体并非木结构，因此“偷梁换柱”的工程相对简单。

首先，使用临时支撑固定受损区域，然后小心拆除原有柱子，并按照原有样式进行修复，若梁和挑梁腐朽严重，则进行整体更换。幸得张宗辉这位经验丰富的木匠师傅，他从江西老家带来了所有必需的老式工具，使修缮工作得以顺利进行。此外，天井上方二楼的木栏杆在修缮前已所剩无几，仅扶手部分尚可使用，而与楼板连接的木柱几乎完全腐烂。因此，我们拆除了所有栏杆，并以一根花瓶状栏杆柱为模板，定制加工修复所需的栏杆。修复完成的栏杆，其底部木梁全部更换，花瓶柱两侧为旧柱，另外两侧为新定制的，而扶手部分则保留原样。所有栏杆均采用传统的榫卯工艺修复，并通过擦色方法进行做旧处理，最后涂刷清漆以保护。

除了入户大门外，玉庭楼的所有门窗均因腐烂或损毁而需更换。我们根据原有样式定制了新的木质门窗，其中大部分为拼板门，部分为收集来的老式门，窗户则统一采用平开窗，并根据设计分区采用不同色彩的油漆。每个窗户由六块不同色彩和花纹的玻璃组成，最终成为该建筑的一个特色。

玉庭楼的设计理念充分体现了对传统材料的再利用。二楼中堂及多数办公室的书架，均采用了回收自老屋的楼板材料。此外，二楼侧厅的隔断墙亦由旧屏风改造而成。在吧台吊柜的制作中，利用了废弃的木楼梯；沙发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老式架子床，经过重新加工，赋予了新的使用功能。吧台本身亦由老木头制成，条凳则由木梁加工而成。茶桌和会议桌的制作材料选自旧门板，而书架则采用了老青砖。如今，玉庭楼的每一处细节都彰显了对旧物的创新性利用，体现了生活中的创意无处不在。只要具备发现美的眼睛和创新的思维，旧物的新生便触手可及。

园林景观规划与持续更新

别致的园林景观

别致的园林景观

在玉庭楼修复工程竣工后，楼主钟山与社区及周边村民进行了持续的沟通协商。通过货币置换的方式，成功地将历史上属于玉庭楼门前的地块使用权收回，为独立庭院设计的实施提供了可能。

首先，在庭院前部规划一条宽度超过3米的市政道路。庭院的围蔽结构采用钢结构骨架，以12厘米宽的老木板横向间隔5厘米安装，形成半隐蔽式的庭院围墙。玉庭楼入户大门正对一条小巷，因此在该围墙处规划约4米宽的清水红砖景观墙。沿围墙规划宽60至120厘米的花池，花池由天然河卵石砌筑而成，花池内种植秋枫和香樟树，间隔种植勒杜鹃、八月桂以及其他灌木、爬藤、地衣植物。

玉庭楼的庭院大门位于横屋一侧的右前方侧面，大门的两个立柱为清水混凝土柱，柱顶设计了一组鲜红色的超现代风格玻璃钢雕塑，与古朴的木栅栏围墙形成鲜明对比。主楼与横屋之间存在一个较长的天井空间，规划了一个不规则的鱼池，配置小桥流水，种植喜阴植物。一株栀子花生长茂盛，满树栀子花开时，满庭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在过去的十年中，除了对大树进行必要的修剪外，我们不断更换庭院中的植物，以追求不同的园艺风格。其中的乐趣与挑战，只有亲历者方能深刻体会。

后记：十余年的时光匆匆流逝，玉庭楼的整修与保养工作始终未停歇。这座古建筑如同人类一般，需要不断地投入情感与精力，才能得到其回馈的成就感与情感上的满足。

（作者系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会长、正高级工程师）

编辑：廖智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