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角色刍议:舞台艺术行当的精妙运用

●徐 青

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于2023年12月以亮丽的姿彩登上第十五届广东省艺术节的最高领奖台(获大型剧目一等奖),获得社会和业界的热议和好评。笔者作为该剧的出品人之一,应观众之询问,曾在诸报端多次阐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客家文化的影响。在讲述历史故事和舞台表演技巧的同时,该剧利用剧种行当角色的精妙之处,可谓是编导的神来之笔,着实耐人寻味。

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剧照 。(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提供)


名家荟萃 匠心独运


从清朝早期中原皮黄戏入粤至今,广东汉剧已逾三百年历史。几经流播和不断融合,成为南方地区(主要地域为闽粤赣三省边区)传承最完整的地方剧种。它的舞台角色主要分为生、旦、丑、公、婆、净(含红净、乌净),俗称“七大行当”。这些行当,原则上是传统古装戏的人物角色设置,无论是脸谱、服饰、及表演风格、唱腔道白各具特色,各领风骚。现代戏(旧称“文明戏”),一般不拘泥于“行当”的划分,音乐唱腔和道白做派往往也趋近于现实生活。而业界也在不断探索,在不同历史时期,追求“新戏古韵”的味道,倒也别具一格,耐人寻味。新编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便是一个特例,该剧主创团队实力雄健,创作理念出奇新颖。编剧盛和煜(湖南人,国家一级编剧)和导演张曼君(江西人,国家一级导演)是当今中国剧坛风云人物,颇有翘楚泰斗风范,两人亲密无间,合作多年,先后创排了《十二月等郎》《李贞回乡》《我的离骚》《一个人的长征》《小乔初嫁》等舞台艺术名作,曾多次荣获国家“文华大奖”和“五个一工程奖”。创排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说起来真是不容易。从2020年冬开始,剧院领导班子动议选题创作,寻求合作,盛和煜和张曼君两位老师却难定档期,加之当时正逢“新冠”肆虐,时机一再错失,剧本创作也曾几度搁浅。院长张广武虽不辞劳顿,多次往返于北京、湖南、江西、上海等地,费尽心机续谈合作,皆因多种复杂缘由,使创排计划几乎付之东流。直至2022开春,情况有了起色,先是盛和煜老师松口,后为张曼君老师垂爱,双方终于敲定创排日程。张广武院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事后,好事者追问缘由,张院长只是淡然笑语:“水滴石穿也罢!”

言归正传,讲完前面的一段小插曲,问题还是应该回到行当角色的主题上来。《天风海雨梅花渡》这个戏,在创排过程中曾经五易其稿,张导的敬业精神和创作期间对工作的细腻程度是业界尽知的。在宝贵的创排空间里,她有艺术大家的情怀和风范,戏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诸多艺术品类的协调呈现,彰显其丰富的人文内涵。在她眼中,舞台是神圣的、艺术是可塑的、人物是鲜活的。无论是剧本、音乐、唱腔、舞美、场景、服饰、化妆乃至灯光音响,当改则改、当有则有、当舍则不惜,一气呵成。故而,在排练过程中,笔者只在一旁看戏,从不敢打扰她。但我在剧目临近彩排之际,发现了她的一个颇为出人意料的艺术创意。那就是把广东汉剧传统中的“七大行当”角色,巧妙地植入全剧之中。让人感觉并不突兀而匠心独运。

正在这个阶段,笔者还当阅审一番作曲家钟礼俊(国家一级演奏员)的创作话题。钟礼俊生于梅州大埔,五代汉乐世家,主攻头弦,是目前广东汉乐、广东汉剧音乐界公认的旷世奇才。受父辈之影响,此君八岁操弦,十四岁进梅州戏校,弱冠之年便在剧种出类拔萃,独当一面。后随叔父钟开强研习戏剧作曲,几经磨炼,业精于勤而名噪南粤乐坛。此番与名家合作,担任《天风海雨梅花渡》作曲重任,他进入最佳创作状态,在着力保留剧种音乐元素的基础上,擅于攻坚克难,创新突破。在人物背景音乐和情绪音乐处理方面恰到好处,为传统广东汉剧“七大行当”植入剧中增光添彩。


特色行当 异彩纷呈


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是近年来剧种重点打造的一台现代戏,故事讲述的是清末民国初期,客家人为谋生计“下南洋”的生活情境。剧中男主角唐海顺(顺叔)由广东汉剧当家老生万瑜(原籍湖北、国家二级演员)扮演,此角人物划分属老生行当(公行)。

老生(公行),也称须生。传统戏中扮演各种中、老年角色,用男声原喉念唱,仪态庄重大方,步法以稳健的“八字步”为基础。公行有白须老生,动作较为迟缓,重须功和发功。

万瑜作为剧院老生行之顶梁柱,不负众望,默默耕耘,舞台表演功力日臻成熟,戏路渐宽。在《天风海雨梅花渡》中,顺叔这个人物是男一号,戏份很重,剧中九场戏,万瑜场场有份,而且场场精彩!从《雪崩》一折至《归家》一段戏里,顺叔这个人物一波三折,历尽千难,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作为一个具有平常人特征的“水客”,却从他的苦难遭遇中,展露出一个不平凡的心路历程。万瑜的艺术修养和表演亮色无可厚非,令人心悦诚服。一身传统汉剧的艺术功底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富有乡土情怀、诚信厚道的“水客”形象活灵活现;一场惊涛骇浪的人生搏击感动了所有现场观众;一个广东汉剧老生(公行)戏的舞台艺术魅力光芒四射。

《天风海雨梅花渡》在旦行(含青衣、花旦)角色安排上,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主要配角。这里主要说的是柚英的扮演者黄丽华(国家一级演员)、榕妹的扮演者菅乐莹(国家二级演员)。黄丽华是青衣,管乐莹是花旦,两者同属广东汉剧旦行范畴。

广东汉剧旦行,扮演青年、中年妇女的各种角色,用女声假嗓唱念,表演以身段和水袖功夫见长。旦行又分正旦、青衣、花彩旦三种,表演端庄贤淑,要求“行不动裙,笑不露齿”。

黄丽华作为剧种当下的舞台艺术表演的核心人物之一,说句实在话,这几年没少吃苦受累。她既是台柱子又是管理者,师从广东汉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李仙花。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至今,十几年如一日全身心扑在自已所钟爱的舞台艺术表演上。青衣行是她唯一选择,勤能补拙是她的座右铭。在这个戏中,柚英这个角色有其丰富的人生内涵。当年的社会境况下,客家男人漂洋过海谋生活,女人留守在家,扶老携幼艰难度日,可想而知是多么的难呀。柚英从无奈卖女到托请寻夫,本来就是绝望中的呼唤,让人不难想象,仅仅距今一百年前,客家女人的悲惨命运。黄丽华的青衣内敛做派,让剧情更加饱满,剧目人文价值更加显现。

管乐莹作为广东汉剧“90后新生派”,是梅州艺校首届“广东汉剧幼苗班”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她师承国家级非遗项目传承人、广东汉剧艺术大师梁素珍,深得真传和厚望。她珍惜师徒情谊,厚积薄发耕耘,一招一式,一腔一韵颇有“梁派”风采。管乐莹在本剧中的表演戏虽不多,但却亮丽出彩,在最后一折《嫁女》中,面对恩人受辱打抱不平,她冲出婚宴,毅然跪地声声深情呼唤,尊称顺叔为爷爷,并要为他养老送终。这是本剧最引人泪奔的一个感人场面,管乐莹动情如斯,牵动着许多善良人们的心。

天道酬勤,人生福报。这是中华优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美好追求和精神向往。《天风海雨梅花渡》一剧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叶常林的人物形象,这是百年前中国劳工命运的生动写照。当年系着一条裤头带出洋打工(大多是“卖猪仔”的形式),叶常林苦过、累过、也差点死过。唐海顺为了寻他,让他家逃过亲人离散的劫难,历尽千辛万苦,也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后来呢,叶常林发达了、有钱了、也不认恩人了!这种行为正常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我们当下可以睁眼看看,这样的人还有吗?答案也明确肯定。小邓是管乐莹的同班同学,在剧种所排“生旦戏”中经常搭档,可誉为广东汉剧近年间舞台上的“金童玉女”。他长相俊美,声音清脆而透亮,穿透力极强,多年随汉剧小生名家谢仁昌学戏,受益匪浅。

广东汉剧生行,又称小生。主要扮演青壮年男子角色,用男声假嗓唱念,身段稳重大方,动作文雅潇洒。生行主要分文武两种,文小生表演时“行如秋风,站似玉树”,注重翎子功、扇子功和水袖功。邓振鹏在《天风海雨梅花渡》中的“生行”艺术定位准确,也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一剧之中,有两处使用广东汉剧“婆”角的反差戏,一个是洪晓瑜饰演的叶常林母亲叶阿婆,一个是杨文瑶饰演的“戏中戏”《四郎探母》佘太君。晓瑜的唱功颇见功力,表演也很到位。“想儿盼儿眼望穿”的真挚情怀催人泪下,“婆角”高亢唱腔行云遏雾。

广东汉剧“婆”角又称老且、老妈,扮演老年妇女角色。有贫娑婆、贵婆、丑婆之分。

杨文瑶在戏中两次选唱的佘太君带妆表演唱段,主要的剧情任务是体现当年客家人下南洋,带去了客家人的大戏,逢年过节或亲朋聚会,总是难忘桑梓,演剧做戏唱堂会,聊以慰藉思乡之情。

体现以文化人,传承人文关怀,是千百年来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在创排过程中,注重“小人物”的塑造,实现“以滴水窥沧海”之目的。这是当今戏剧舞台艺术难能可贵的创作理念。在众多群众角色中,我且将角色丑行对象曾文道(江颖威饰演)来说事。曾文道的叔叔在南洋经商赚了点钱,经常搭钱捎信回家,侄儿染上一些社会不良习气,贪图享受。但顺叔和乡亲们看不惯他的行径,经常劝他改邪归正。客家人以耕读传家为规矩,导演抓住这个生活现象,以淡淡的笔墨阐释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习俗理念。江颖威在艺校学的是丑行,剧中表演的准确度,无疑给剧目增添了一抺亮色。

广东汉剧“丑行”,扮演各种诙谐的人物,用男声原嗓唱念,动作夸张,常走矮步或单腿移步,出小手,表演时要求眉、眼、鼻、口、舌能同肩、手、指、腰、体紧密配合。

众所周知,一出舞台艺术品的构成,关健是选题。故事的精巧、人物的生动、细节的设置也不能忽略。当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的主人翁唐海顺被天灾人祸逼上绝境,需要变卖家产偿还债务的时刻,导演专门安排乌净行当的角色账房先生(陈奕权饰演)出场。这个账房先生声音又粗又炸,手中的算盘拔拉得山响,在唱念间显得锐不可当,其实,这是导演精妙用意之所在,也是广东汉剧乌净行露脸的一次机会。

广东汉剧“乌净”行当,又称乌面、大花脸。既扮演英雄豪杰,也扮演权奸神怪,用粗音和炸音发声,威猛粗放。表演重功架,多用大动作,要求“举手投足千斤重,开膀过头显英雄”。

当一个正常人陷入险境和绝地的时候,他必定有一个选择。无论结果如何,落寞和沮丧绝不可取,拼搏和奋斗充满希冀。我想,在账房先生生硬的提醒背后,事情还存在转机。也许,我们无需去猜度和假设。

广东汉剧优秀青年演员陈文斐作为剧种濒危行当的艺术种子型人才,他是一个好苗子,在艺校读书时,选择剧种稀缺行当,假如不是情怀使然,不可能那么专心和专注。他自幼跟随国家一级演员林仕律学戏,可说是缘分不浅。笔者多年间很看重小陈的成长,原因有三:一是这个小伙有志气,不甘人后;二是这个后生有正气,不搞歪门邪道;三是这个孩子有骨气,充满生活和工作的正能量。红净行历来戏少,但特色明显,从剧种艺术生态而言,这是一个不能丢失的行当。

广东汉剧的“红净”,又称红面,常扮演英雄好汉,以原嗓和假嗓结合,唱腔有独特的风格和韵味,表演要求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陈文斐在《天风海雨梅花渡》中饰演过番客陈庆泽,戏不多但承载不浅。他与唐海顺为同乡,戏剧人往往只是借影而过,但如果不是陈庆泽的存在和信息传递,顺叔的身世和言行值得推敲。从寻亲到海难,三百块大洋和侨批将永远沉入大海成为历史的尘埃。那么,唐海顺的善良何在?叶常林的家庭何在?戏中人物的情感又何在?真的,如果这个戏没有陈庆泽这个人物,我想现实将是另外一个局面,理想只能随风散去,尽管我们可以有无尽的伦理取向,但这是我想说的一句心里话。


艺海无涯 理想是岸


大型广东汉剧《天风海雨梅花渡》以其巧究的选题和精湛的艺术呈现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但是,我们更加明白,艺无止境和花无常开的行业真谛。 一石激起千重浪,无尽思绪在心间。广东汉剧作为南方地区最优秀的皮黄剧种,担负着国家级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发展。正如2019年12月在梅城召开的“广东汉剧振兴发展大会”上提出的“361工程”所希望的那样。广东汉剧还有很长的路可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笔者认为一个戏可兴一个剧种的时代不复存在,铁饭碗、吃皇粮的日子不可能会长久。也许,因为我们不努力,因为我们始终处于麻木状态,被边缘化和遭淘汰的风险将日益临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百舸争流。 新时代新征程的号角已经吹响,习近平文化思想的确立,为宣传思想文化工作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笔者以为,广东汉剧如果一定要存在,广东汉剧如果必须有存在的价值。必须迈开双腿走好两条路:一是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走出去”!以“广东汉剧海外(毛里求斯)传承推广中心”为可复制模式,在东南亚乃至沿着国家“一带一路”,不断创新载体,增加分量,提升国际文化交流竞争力和市场适应能力,着力讲好中国故亊,传递世界和平声音,把广东汉剧舞台延伸到海外。二是克服困难,立足基层,“把广东汉剧的舞台延伸到百姓家门口”。始终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正确理念,最大程度地满足基层群众求知、求乐、求美的文化需求。以当前“周五有戏”“周六艺苑”“文化五进”(进社区、进农村、进校园、进园区、进军营)为载体,盘活资源,有的放矢拓展和巩固“惠民演出阵地”。树立精品意识、实施人才战略、巩固演艺阵地、强化非遗保护、增进文化交流、加强宣传推介,为把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建设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国内一流专业艺术院团而努力奋斗。

(作者系国家一级编剧、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副院长)

编辑:李舒宇

审核:蔡颜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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