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长沙民国元年雅集合影

●刘奕宏

南社是发起于江南，以江苏和上海为中心，后来扩展到全国的一个文学团体，1923年后，南社在江南的活动不断衰减，定期的雅集活动和刊物出版宣告停顿。已经卸任社主任的发起人之一柳亚子，更是在后来宣称南社已经结束使命。但部分成员仍想继续社事活动，1924年1月，湖南籍的社员傅屯艮（熊湘）等在湖南长沙发起南社湘集活动，欲保持南社旧观，“以提倡气节，发扬国学，演进文化为宗旨。”

据郑逸梅统计的南社湘集成员280人名单（仍属不完全统计），其中江浙文化圈社员有44人（含浙江、江苏、上海、安徽省籍），岭南文化圈广东籍社员则有59人，其中广东梅县籍社员则有古直、谢英伯、罗世彝、李开荣四人。

作为南社湘集的一员，罗世彝过去在有关南社研究的文献中甚少被涉及，郑逸梅的《南社丛谈》在《南社湘集姓氏录》只有寥寥一句：“罗世彝，广东梅县人，有《螺盦遗稿》。”在《南社湘集的内容》一章中又提及：“诗录有梅县罗季威的《哀弦曲》一百韵、《西征》二百四十韵，洋洋洒洒，为特长之作。”季威即是罗世彝的别字。

罗世彝头像

罗世彝的生平事略

近年，学者高金平校注了罗世彝的诗集《螺庵诗集》，并在湖南大学出版社出版。据介绍：“罗世彝（1878—1931），原名罗骞。广东梅县人，南社诗人。民国初年曾任黔阳县知事。20世纪初期在常德与慈利名士吴恭亨（1857—1937）、武陵名士余嘉锡（1883—1955）为诗友。本诗集是作者从1913年到1928年共16年所存诗歌。其中许多反映时事的作品，填补了此期以常德为中心的湘西北地方历史文化记载的空白。”《螺庵诗集》校注本还收录了南社湘集成员郭希隗为去世后的罗世彝撰写的诔文，该文原刊于《南社湘集》第八期，从中可知罗世彝逝世于1931年十月十九日，享年五十三岁。郭希隗称他“少随父居长沙。发愤为学，文章瞻博，尤长于诗，奇峭似其县人黄人境。”湖南名士吴恭亨、曹惠在为《螺庵诗集》作序时尊称他为罗季威，罗世彝本人在跋中又自称季威甫，则其本名罗骞，后更名世彝，字季威。

由于常年生活、仕宦在外，有关罗世彝的生平记叙，在他的家乡梅州更为稀少。作者在偶然的机会下认识梅县高级中学退休教师罗慎仁，从访谈中了解到，罗世彝是他的叔曾祖父，家乡位于广东梅县西厢堡黄留乡上高峰（今梅江区城北镇黄留白围村），在家乡的后辈中以罗季威而知名。据罗慎仁先生介绍，罗世彝的父亲名为罗谨发，幼年家贫，后在黄竹洋郑氏商铺做伙计，太平军来梅，店家逃亡，罗谨发因留下冒险看护店中资产有功，获得重奖。后遂携资到湖南长沙经商，创办有三和记商号。后来商业由其长子罗春垣负责打理。罗氏家族与梅城城内高塅李氏、城东黄竹洋郑氏有联姻关系，三家合股在长沙开设公昌兴号，经营烟土等生意，在家乡建有房屋爱吾庐一座。罗世彝在纪念去世长兄罗春垣的长诗《哭伯兄百韵》提到自己的家庭状况：“伯也豪放人，兼有长者称。十八父弃养，予生方五龄。仲兄年十五，十三为女兄。兄各就傅读，训我惟音声。”可见其兄妹四人，罗世彝年龄最小，五岁丧父，但家境不错，仍能接受正常的教育。

从诗集可知，进入民国后，罗世彝参加1914年秋北京中央政府举行的县知事考试选拔，通过考试担任湖南黔阳县知事，但1915年底至1916年初，护国战争爆发，即卸任县知事一职。1920年，湖南将领唐荣阳担任湖南省警察厅厅长，礼聘罗世彝担任掌管文书。罗世彝后来追随唐荣阳辗转各地，长期担任其幕僚，直至1925年其军队被收编下野，还曾一度追随至上海，盘桓数月。正是其在常德、澧州期间，结识了南社名士吴恭亨，同武陵诗社结下不解之缘，与湘籍特别是湘西籍文化界名家的交往，成为他参加南社湘集的重要背景。

南社长沙雅集合影

结缘南社与摹写常德风物

罗世彝加入南社湘集，在《南社湘集》上刊刻作品，主要还是诗歌创作的才华得到湖湘文士的认同，除了郭希隗认为他“尤长于诗，奇峭似其县人黄人境”外，吴恭亨也认为岭外（即广东）诗人成就斐然而知名者有屈大均（翁山）、康有为（长素）和黄遵宪（公度），“盖季威，梅县人，与公度同乡里，私淑其诗，又不愿自侪翁山者。”吴恭亨对诗歌的评判是很有眼光的，即认为罗世彝的诗歌创作继承了黄遵宪的创作风骨，即古体诗歌的笔力像黄遵宪一样突出而有特点，这却是中肯之评。郑逸梅赞许的刊于《南社湘集》上的《哀弦曲》一百韵、《西征》二百四十韵就是他的古体诗代表作，也是《螺庵诗集》中的有分量作品。茲列《哀弦曲》的部分即可想见其笔力之纵横，想象力之丰富，文字意象之斑斓：

洞庭之水君山竹，春来便作伤心绿。锦瑟年年怨月明，将军泪尽哀弦曲。哀弦一曲为谁歌？肠断当年金叵罗。秋雨秋风人去后，不图死事有湘娥。湘娥系出中山裔，月瑛小字天人丽。岳阳楼下旧良家，耶娘早鼓吴江枻。姑苏名胜浣花居，为慕鸱夷近太湖。种得芙蕖三万顷，香魂团作掌中珠。丰容雅称如云发，不但红颜兼侠骨。染翰能工紫石书，踏歌爱着绯罗袜。前生合是散花身，一卷华严悟夙因。早教红线通经史，亲授周髀解慰情。松楸手植阿耶墓，寡鹄孤雏泣朝暮。无何一炬祸池鱼，断锦零缣委衢路。绮窗压线正笄年，屡忤豪家却聘钱。误解乘肩金络索，量珠悔上越溪船。宁教纨扇先秋负，独将老病怜阿母。黄浦楼居膀锁春，蕙质萎甤期自守。郁金香閟莫愁堂，剑匣蒲龛聂隐娘。

罗世彝结集出版于《螺庵诗集》的作品，是1913年至1928年间创作的作品，早期的作品按其说法是诗稿在一次战乱流离中丢失了。清末民初梅县文人黄小帆著有《清园诗话》，是主要收录品评梅州籍诗人诗歌作品的一部诗论，其中提及其堂侄黄履仁的岳母罗玉兰擅长作诗，且向黄小帆赠兄罗季威《送别》三律，黄录其中一首入诗话：“满城飞絮送归船，浪迹浑如蚁磨旋。酒令喜严金谷罚，诗情争灿薛涛笺。生憎红烛偏多泪，除却青莲不是仙。羯鼓乱挝花乱舞，共将豪兴斗离筵。” 《清园诗话》继录“季威之友李淦吾亦有和季威作四律，其末一律云：‘我亦江湖闲作客，年年容易感秋风。雄心未逼云间鹤，浪迹常留雪里鸿。满座友朋豪北海，一船书画拥南宫。茫茫湘水洞庭阔，岸柳烟笼夕照红。’颇有豪爽气。”而罗世彝《螺庵诗集》中载有一首《期李赣吾同学振邦不至去却寄》，李赣吾当即是李淦吾，那么可佐证，黄小帆诗话所云罗季威与罗世彝为同一人，这首《送别》诗是罗世彝的佚诗作品。亦由此可见，罗世彝虽然长年寓居湖南，但与家乡梅州的亲友保持联系，诗歌创作还被家乡诗歌研究者关注。值得探讨的是，黄小帆称罗玉兰为罗世彝的妹妹，而罗世彝的诗中自述则其有两兄一姊，以常理窥度，黄小帆误记姊为妹的可能性较大。

罗世彝是一位将他乡作故乡的客籍诗人，晚年寓居常德，与南社湘集的湘西籍诗人们酬唱往还，1925年至1927年，以吴恭亨、余嘉锡等为首的武陵南社诗人，都会在重阳日在当地的名胜德山举行雅集。1925年，罗世彝参加了当年的雅集，赋有《乙丑九日武陵南社同人艺园雅集兼怀屯艮长沙，分韵得虞字》，是一首七言古体长诗。同一天，南社湘集的发起人傅屯艮在长沙妙高峰组织重阳雅集，罗世彝也赋诗逢和：“三三九九欲相从，云一重重水相从。孤棹甫辞黄浦月，名流又聚翠微峰。近郊草木多闲致，拥郭河山带倦容。苦忆城南征战后，年年高会主章龙。”对傅屯艮（熊湘、钝安）主持社事，维持南社的风雅不坠之举表示赞赏。次年，罗世彝游历海上，重阳远在上海徐园赏菊赋诗三十韵，无缘参加武陵诗人的雅集，但他不忘作诗寄给湘西诸诗友。1927年，他返回湖南，丁卯重阳，众诗人举行怡园社集，从诗所记可知，前年与会是15人，去年是19人，这次雅集社友则减少到6人，分别是吴恭亨、余嘉锡、罗世彝、徐邃庵、黄心禅、李君鲁，这次聚会后不久，余嘉锡离开常德到北京任教，这一重阳登吟活动画上句号。

除了与吴恭亨、傅屯艮、郭希隗等社友交往深厚外，罗世彝在前往上海等地游历的时候，也与南社费公直颇有酬唱。在南社湘集中，罗世彝是一位诗歌创作颇为高产，且艺术水准颇为社员看重的诗人。吴恭亨谓：“论者称百年来常德寓公，前为阎季蓉、崔晦贞，今则罗季威。三人者，一以文，一以书画，一以诗。”可谓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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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秋玲

审核：陈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