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增元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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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曼炜

乌妹是我的阿妈，一个典型的客家妇女。据说，她出世时，黑且瘦，我的阿婆就给她取了这么一个绰号。随着她渐渐长大，乌妹、乌妹姑、乌妹姑婆成了大家对她的爱称。

乌妹结婚前，我阿爸带她回去见家长。我那精明的老阿太上下打量乌妹。只见乌妹落落大方站在那里，黑黑瘦瘦，面容清秀，眼睛又大又有神，身姿挺拔，阿太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显得很是满意。但是，瞥到她的双脚，却皱了皱眉。乌妹的脚奇大，那是一双需要穿40码鞋子的大脚，两脚的大脚趾都往外突出，一看她的脚就知道，是干农活的好把式。老阿太叹了口气，疼惜地说了句：脚大命苦哟。

阿太没看走眼，乌妹确实是一个能干的人。就像歌词里唱的：“……会说又会做。家里下厨房，河边洗衣裳，种田是高手……做事要比男人强。”

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因为交不出每月的伙食费，乌妹和我的阿爸被我的爷爷赶出了家门。咬咬牙，乌妹卷起铺盖，带着我和我的阿爸回到了娘家的老屋生活。

结婚后还回娘家住，意味着要被人看不起。好在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和不服输的精神。乌妹也变得比婚前更好强了。除了耕种自己的田地，她还把兄弟姐妹们不要的田地都借过来一起耕种。耕田种地，本就苦，再加上要带孩子，乌妹早上下地干活卷起的裤脚，到晚上都还是一样卷着，只是裤腿上多了风干的泥巴。家里没有老人帮忙照看孩子，边背孩子边干活是常态。雾蒙蒙的早晨，兜里揣几个煎圆，给背在背上还在熟睡的孩子加多一件衣服，赶着生产队的牛，扶着犁耙，乌妹就下地犁田了。农忙时节，侍弄水田。收获的粮食，用来养鸡鸭喂猪。鸡鸭大了，送给亲戚，用来还借田种、借屋住的人情。猪仔养大了卖钱，用来给孩子们缴学费、买新衣裳。

乌妹胆子大，脑子也灵活。在农村刨地，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几个钱。不忙的时候，乌妹就种菜卖。种菜卖的钱，要攒起来建房子啊，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娘家的老房子。什么菜是城里人爱吃的，乌妹就种什么菜。要提前多久播种才能恰到好处地收获上新，乌妹都研究清楚了。头天晚上摘好了菜，在夜深人静的第二天凌晨，把两个装满菜的大铁筐挂在大单杠自行车的两侧，手电筒放在车筐，乌妹就欢快地奔行在漆黑的、空无一人的村道、乡道上。赶早来到程江桥市场，把筐里的菜变成了钱。欢快的回程路上，买好了孩子们爱吃的肉丸、鱼头……如此往返，卖菜的钱数好卷起来，存在大大小小的罐子里，貌似不经意地分散在家里的各处。家庭建设有需要用钱的时候，乌妹就把钱取出来交给阿爸。日子虽然苦，但是有奔头。

乌妹还是尊老爱幼的典型。虽然婆家人因为交不出伙食费把他们赶出了家门，但是赡养老人她一样尽心尽力。每年，她都要细心挑选新收获的、用风车筛过的饱满的稻谷送给爷爷奶奶。家里杀猪、逢年过节杀鸡宰鸭，一定会派我们去送东西给双方家里的老人。她富有同情心，善待住在我们隔壁的孤寡老人毛阿婆。毛阿婆早年患有小儿麻痹症，导致成年后双脚像麻花一样拧着，走路只能靠挪，毛阿婆的吃住都依赖邻里们的帮扶。她把毛阿婆当成自己的亲人对待，每日必会派我们姐弟送一份吃食给她。拿到乌妹派我们送过去的食物，毛阿婆总是要感激地隔墙喊一声：乌妹哟。闲暇时候，她就骑着她的卖菜用的大单杠自行车，前面单杠上坐一个孩子，后面车座上坐两个，带着我们三姐弟到西桥公园游玩、到百花洲市场买衣服，到东门塘市场买干货。乌妹经常骑着和她身型不符的大自行车，兴冲冲地带着我们姐弟逛街，到江北老街那里吃肉丸，让长在农村的孩子有机会体会城里孩子的一天。

她与人为善，豪爽大方。客家农村会根据不同的节气做各种美食。夏天收割完稻谷，她会做味酵粄。中秋前后，带着我们做印花粄。冬天，她会蒸开口笑的发粄。过年，她会炸煎圆、馓子。“太阳生日”“观音生日”，她会用香菇鱿鱼韭菜三层肉炒面。冬至来时，要焖上一大锅糯米饭。凡是做美食，她必会比下地干活更忙。美食不但自家独享，最重要的是要分送给亲戚、邻里共享，借机拉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多年以后，她仍然遵循传统，热衷于制作各种美食，喊我们回家吃各种美食，顺便把她制作的美食打包好，让我们带到学校、单位，带给我们的同学、同事、朋友品尝，只为用美食开路，让她的孩子在他乡得到他人的善待。

生活并没有苦尽甘来。年轻时没日没夜地干活，落下了病根。在建好了房子、把三个孩子培养出来后，坚强的乌妹倒下了。疾病缠身的她，在7年前的重阳节凌晨，像年轻时凌晨去卖菜一样，匆匆走了。只是这一去，她再也未归家。

如果有来生，让乌妹重新选择，我坚信，她仍会选择做一个不怕吃苦的客家妇女，仍会选择田头地尾、家头教尾、灶头锅（镬）尾、针头线尾的劳碌，只为撑起家庭的一片天，努力把日子过红火，把孩子培养得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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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5日梅州日报家庭版 ————————————编辑：廖智   审稿：曾秋玲家庭版投稿邮箱：mzrbmsb@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