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青

1957年的初夏，对于广东汉剧的历史进程而言，注定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也是必定载入史册的辉煌时刻。当年的广东省文化局根据上级的工作安排和要求，组织粤、潮、琼、汉广东四大剧种晋京汇演(粤剧先行进京，另外安排演出)，同期接受中央领导的检阅观看。这一机会，对于有着300多年历史的广东汉剧而言，既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也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晋京赶考”。

1956年7月，省里以大埔民声汉剧团为基础，正式成立了“广东汉剧团”。同年9月，梅县艺光汉剧团并入，广东汉剧专业演艺队伍一时人才济济，艺术力量大增。黄桂珠、黄粦传、罗桓报、梁素珍、曾谋、黄群、罗兴荣、范思湘、刘飞雄、罗纯生、巫玉基、萧雪梅、萧霜梅、郑汝光、龚秀珍、李荣娇、余宏祥、梁秀珍、杨棉盛等名角逐渐享誉南粤剧坛。尽管如此，这支队伍当时刚组建不久，接到晋京汇演的任务后，时任广东汉剧团领导的黄一清、姚传声、黄桂珠、黄粦传等人心里的压力也颇大。时间紧任务重琐事繁多自不必说，就是选择和确定晋京的剧目，也让团里举棋难定，颇费一番思量。晋京演出机会难得，利害关系谁不清楚！哪些题材的剧目能上、由哪个演员担纲主演、角色怎么调整？细节雕琢打磨、唱词道白修改、服饰道具更新……这些都是事，一件件都很关键，千万马虎不得！那一阵子，这些领导们又是商议讨论，又是征求意见，又是请示汇报，忙得昼夜不分，方案几易其稿。最后，经过主管部门严格把关，终于把晋京汇报演出的主要剧目和组团人员定了下来。广东汉剧晋京汇演的主要剧目确定为《百里奚认妻》《盘夫》《店别》《三打王英》《林昭德》《柴房会》等。由广东省文化局领导亲自带队，广东汉剧团艺术骨干几乎悉数随队晋京。

广东汉剧《百里奚认妻》剧照(黄粦传饰百里奚，黄桂珠饰杜氏)。

1957年5月初的北京，乍暖还寒。广东汉剧团来京后，根据相关部门的安排，迅速进入了演出状态。先后在首都的几个剧场演出，如梁素珍与曾谋主演的《盘夫》，还有《店别》(罗熙荣饰白简、梁素珍饰韩玉莲)以及《柴房会》《打洞结拜》《三打王英》《林昭德》等各行当代表剧目也纷纷上演，受到首都各界观众的热情欢迎。广东汉剧团在京演出期间，先后受到中央和各相关部门领导的重视和支持。叶剑英、张鼎丞、张云逸、方方、廖承志、萧向荣、连贯、周士第等亲切关怀，这些领导专门在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前来剧场看戏，并多次宴请相关演职人员。敬爱的叶剑英元帅还在一次招待会上，专门表扬来自家乡的广东汉剧团。他鼓励大家要珍惜此次晋京汇演的机会，多交流多学习，要不断提升广东汉剧的演出质量和剧种的知名度，不仅要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还要准备以后到国外去演出，把好的节目演给华人华侨和外国友人看……与此同时，首都文艺界的欧阳予倩、田汉、蔡楚生、阳翰生、张庚、罗合如、李啸昌、李紫贵、薛恩茂、许幸之、阿甲、张颖、樊放、孟超、叶恭绰及相关院团的艺术家，先后多次前来观看广东汉剧演出，交流探寻剧种渊源关系，探讨演艺过程中的问题得失，大家欢聚一堂，不分彼此，畅所欲言。

5月15日晚，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小礼堂，广东汉剧传统剧目《百里奚认妻》在这里隆重上演(当时同台演出的还有潮剧和琼剧的折子戏)。晚上8时许，党和国家第一代中央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在中央各部委办负责人的陪同下进场看戏来了。顿时，整个剧场灯火通明，台上台下掌声雷动，气氛格外热烈！与此同时，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夏衍同志一直在后台指挥监督演出工作。他反复要求大家稳定情绪，认真注重艺术细节，确保计划安排程序的顺利进行。当晚，广东汉剧的主要演员黄粦传饰演百里奚，黄桂珠饰演杜氏。《百里奚认妻》的故事发生在春秋时代，是一曲历史上“富贵不忘糟糠妻”的动人歌谣。它通过叙述百里奚这个出身贫寒的文人士大夫的正面形象——志在四方、百折不挠、重情重义，加之其妻杜氏含辛茹苦而始终情深似海的中国传统妇女美德的展现，剧情扣人心弦，故事生动传神。当然，在演出过程中，黄桂珠和黄粦传两位广东汉剧著名艺术家的表演真可谓珠联璧合，金腔玉韵，真挚动人，整场戏情感交融，美妙绝伦。据当时在场人士介绍，毛泽东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都被剧情深深感染，动情之处，感慨万分。毛泽东主席和大家对演员精彩表演不由得连声赞许。演出结束后，重新开启大幕，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徐步走上舞台，亲切地和主要演员握手，还主动与幕边的其他演职人员一一握手致意。这一时刻，台上台下再次掌声雷动！人们欢呼雀跃，激动非凡。这里还有一个特别的情节，应该着重说一下：当演出完毕，毛泽东主席等人离开剧场后，敬爱的周恩来总理还继续留在舞台上，与在场的文艺界相关领导和演职人员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交谈。就在这次谈话中，周恩来总理赞誉广东汉剧为“南国牡丹”。为了确认这个问题，笔者曾专门在数年前请教于著名广东汉剧表演艺术家梁素珍，梁素珍大师作为当年的见证者，非常肯定地说：“‘广东汉剧，南国牡丹’是周恩来总理当年亲口说的，也是我在现场亲耳听到的！”

当年的5月15日的晚上，注定是广东汉剧的无眠之夜。晚上11时许送别周总理以后，广东汉剧团的艺术家们心情异常激动，演员们忘了卸妆，更有甚者，卸装不换衣衫者亦有之。大家回到住地，一片狂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大家都在激动议论:“想不到毛主席真的来看我们广东汉剧！中央领导那么忙，能抽身来看戏，难得难得！”“想不到毛主席能和我握手，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我现在就写信回家报喜！”“南国牡丹，广东汉剧”……欢笑声谈话声汇成一片。

依然是5月，共和国的首都北京，万里晴空，红旗招展。这些在激情中完成北京汇演任务的广东汉剧人，朝气蓬勃，踌躇满志。5月21日，中国戏剧家协会举行专题研讨会，专门邀请国内一流戏剧大家30多人，还有文化部艺术局、中国戏曲研究院的代表，以及《人民日报》《戏剧报》等媒体的记者参加会议。与会专家和学者对广东汉剧在北京演出的剧情内容、表演形态、唱腔风格、艺术影响进行了充分的探讨，普遍对广东汉剧给予高度评价。广东汉剧1957年的进京汇报演出，获得空前成功，成为一个不可磨灭的历史节点。

时至今天，每当提起这段历史，笔者为广东汉剧当年之晋京汇演的一系列壮举感慨万分。彼时在首都北京，广东汉剧多么荣耀！在各位前辈艺术家的共同努力下，广东汉剧载誉京城，不仅赢得了中国艺术百花园中难得的一席之地，把广东汉剧唱响，让人们回味无穷，还与京剧、评剧、昆曲、沪剧、越剧、豫剧、黄梅戏等剧种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和互动；同时，还奠定了剧种自身日后在其他地方进行交流演出活动、拓展演出市场坚实的人文基础。

广东汉剧在圆满完成晋京汇演任务后，名声大振。就在当年6月初，应湖北戏剧界的邀请，从北京返回广东的途中，广东汉剧团在武汉市演出活动40余天，得到湖北省宣传文化部门的大力支持，特别是武汉汉剧界，视广东汉剧这次来鄂演出活动为“回娘家”(当地认为广东汉剧源自皮黄，汉口为皮黄合腔之地)。广东汉剧在此连续演出近50场，当地业界倾情相助，周密安排，当年在“武汉三镇”(汉阳、汉口、武昌)掀起了好长一阵“汉剧热潮”。广东汉剧《百里奚认妻》《盘夫》《林昭德》《蓝继子》《血掌印》《搜书院》《秦香莲》《玉堂春》及一批优秀广东汉剧折子戏在湖北武汉地区城乡家喻户晓，人人爱看。其间，湖北汉剧界的陈伯华、盖叫天、李桂英、陈惠龙、闽亦斌等名家与广东汉剧的黄桂珠、梁素珍、余耿新、曹城珍、赖笑莲、杨鸿旋等艺术家结成好友，形成师徒。此后多年，在两地剧种艺术教学交流方面卓有建树。此番广东汉剧到北京和湖北各地巡演，轰动当年中国戏剧界。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田汉先生专门作诗一首:

《汉剧》

舞罢七年黄桂珠，不将衫扇媚东胡。

琶声激越穿云汉，琴语低回泣鹧鸪。

百里紫衣能认妇，兰贞红泪且盘夫。

年来汉戏流纤巧，古调应弹向楚都。

这首诗原载《人民日报》1957年6月1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先生，也曾于1957年5月l9日在《人民日报》撰文，写了题为《看广东汉剧〈百里奚认妻〉》一文，大加赞赏广东汉剧著名演员黄粦传和黄桂珠的表演，他对广东汉剧唱腔设计给予充分肯定和认可。此后，首都戏剧界名家张庚、郭汉城和湖北艺术界评论家吴乙天都有文章谈及广东汉剧，国内各级新闻媒体均给予较高评价。

广东汉剧团从北京载誉而归，广东文艺界一片称赞之声，广东四大剧种植根本土，向外拓展，成为当年南粤戏剧艺术界的一道亮丽人文风景线。1959年11月，广东汉剧院在广州正式宣布成立，作为广东汉剧的标志性省级专业艺术院团，队伍更加强大，艺术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市场份额进一步拓展。

1960年3月至10月，广东汉剧院趁晋京汇演取得重大成果、在全国知名度一直高涨不退之机，适时在桂、湘、鄂、皖、苏、沪、浙、赣等八省市进行长时间的巡回演出，不到一年，共演出300多场，观众累计超30万人次，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同时，与所到之处的文艺团体进行广泛的文化交流，极大程度地扩大了广东汉剧的综合艺术影响力。《解放日报》当年以《南国佳卉——看广东汉剧院首次来沪公演》为题评论说:“盛开在南国的艺术花朵广东汉剧是丰富多彩的，广东汉剧艺术家黄桂珠和黄粦传主演的《百里奚认妻》是值得特别推荐的一出好戏……广东汉剧院，有许多戏是由青年演员主演的，像青年演员梁素珍，学戏不到五年，就取得相当高的成就，这表明了广东汉剧的青年演员正在迅速地成长。广东汉剧前辈表演艺术家和青年表演艺术家的卓越表演，给上海人民的戏剧生活，带来了许多的奇光异彩！”

时光荏苒，风华依稀。广东汉剧首次“晋京赶考”的时间距今已过去60多年，当年的“赶考”，无疑是广东汉剧发展史上一个辉煌的印记。它像一面镜子，观照着它的后辈和它所经历的传承发展的路径。广东汉剧，南国牡丹，在新时代的征程中，必将经历更多“赶考”，是否能像当年的前辈们一样取得骄人的成绩？人们正在拭目以待。(作者系国家一级编剧、广东汉剧传承研究院副院长)

编辑：罗欢欢

审核：张英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