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日夜站立的一排细竹,修长的身姿清瘦挺拔如伞如盖,恰似指向晴空,亦撑起薄暮中的微光。细看,秋意的笔触在竹竿上缓缓勾画着点点深邃,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摇曳,如同时光之手抽出那纤细而坚韧的丝线,一层层悄然缠绕住我的心魂。这方窗外的竹影已伴我两年光阴,好似一块在风的琴弦上被波动的灵碑——深深镌刻着所有关于故乡深埋的心事。
九月本应洋溢谷穗饱满的香甜与大地慷慨的馈赠,可城市深处只有通宵达旦不知疲倦的璀璨流转,仿佛星河倾盆,楼宇化身为嵌满奇珍异宝的巨人傲然矗立。然而两年如同细沙从指间漏走,异乡冰冷的钢筋丛林与冷漠棱角,竟也渐渐被记忆的手心捂热。唯有这窗外清竹,以其出尘的气质,带着凉意时时拂过我心窗,像是故园寄来的无声探问,以风的邮差轻叩漂泊的门扉。
我的神思悄然间滑入旧日光影之中,那时故园天空还缀着晨星几粒,清冷的晨光是画笔,轻轻勾勒地平边缘胭脂般朦胧的色彩。河边雾气如薄纱飘浮,清澈的河水渐渐苏醒,柔柔抚吻着细沙河床。白鹭仪态优雅沿着河岸徐徐踱步,素洁羽翼倒映粼粼波光中,宛如水波漾开了轻舞的薄纱。在那里,赤足奔跑搅起的清凉水花混合着我清亮笑声,回荡在整个河谷的呼吸里。
及至骄阳熔金高悬中天,天地酷热如一只巨大的熔炉,万木枝叶皆疲乏地低头沉默,蝉鸣竭力试图撕裂凝固的空气,蚂蚁早已遁入岩石深处的清凉缝隙。在灼灼炎阳的年纪,伙伴们总是藏身这层层竹影精心编织的温柔绿荫里,此起彼伏的欢笑惊起蝴蝶翩跹翅膀。风从绿云般茂盛的竹枝间筛过,带着清凉微苦的气息,悄悄拂过少年纯净热烈的面颊……竹下世界是我们对抗流火暑天唯一柔软的堡垒。
日头熔成金黄沉向远山,天地暮色四合,晚霞似火焰席卷。飞鸟的剪影掠过燃烧的穹顶,最后一抹明净天光终被暗夜全部收起,此时我心中那份无声的渴念升腾为灼人的烈焰,在游子心野最深处的无垠荒原肆意燃烧,这暮色中唯有竹梢微微颤动,如同故园无声的叹息,悄然洒入我的胸膛。
突然一声惊雷劈开幻境帘幕,手中书卷应声而落。翻开书页,江姐那双磐石般无惧的眼眸穿透了我内心的虚空与迷离——那窗边竹影亦被骤然点亮的灯盏推移进来,在风中摇曳如同执铁笔在纸上疾书的墨痕。故乡河水的呢喃,白鹭优雅的轮廓,竹荫深处那缕萦绕岁月的清凉风息……刹那间汇作洪潮涌上心海!情急跃起紧握笔杆,惟愿让淋漓墨痕擒住心中瞬息澎湃的潮汐与心房的惊悸——请文字将我魂灵深处每一片竹叶那般轻柔又坚韧的细响悉数收拢,永远存藏于纸上。
搁笔于灯下,窗外风雨愈发暴烈。静望着在疾风中依然不折的挺拔苍影——那婆娑里深锁着千里之外的山峦江河;亦唯有这手中笔锋点染处,悄然已将故乡的魂魄熔铸入我奔涌的血脉深处。正是它教会我在漫溢思念的深处,于世间流转的霜尘之外,构建一座恒久温暖而坚不可摧的精神原乡。
当世间的坐标都在位移的湍流中漂荡变幻,唯有这扎根的竹影,始终如一枚指北针坚定地立在原地。故乡的千重山水,就安然沉眠在这片摇曳的倒影之下——它如碑耸立,终在我浮世生涯里筑起一座任岁月风雨也再无法湮灭的圣坛。纵千山万水之外,心便有了锚定的故乡;纵时光流转风霜交侵,灵魂自有永固的城垣。
作者:牛学涵(梅州市外语实验学校702班)
编辑:廖玉芳
审核:廖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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