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艳荣

桃花在最好的年华里嫁给了春生。闹洞房的人散去，桃花春生四目相对，春意满屋。那晚，桃花灼灼开。

你侬我侬之时，桃花恍惚听到门外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

第二天，桃花早早起来给婆婆请安，婆婆一脸喜气洋洋的笑。

一晃，桃花和春生成亲三年有余。春生和桃花恩恩爱爱，只是无论春生多努力耕耘，桃花的肚子仍是没有动静。

桃花急得直抹眼泪，说：“春生啊！嫁给你这么久，却始终没有为你家开枝散叶，我心里不好受啊！”

搂住妻子，说:“咱们都还年轻，不急！”

“三结合”工作组下乡，要深入农户，吃住在农户。小李同志分到了她家。婆婆热情地说：“今早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有贵客到哩！”婆婆使唤桃花收拾出一间厢房让小李住。于是，那位才二十来岁的工作组同志小李提着行李，有些腼腆地住了进来。

吃饭时，婆婆说：“小李同志是党派来的干部，是为我们广大农户服务的。这样的贵客能住在咱们家，是咱们家的光荣。”

小李忙说：“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婆婆说：“一口锅里吃饭就是一家人了啊！都别客气！”

小李人勤快。去生产队指导农户生产回来就帮着挑水，扫地，桃花做好饭他也主动去灶房端菜拿碗。婆婆饭桌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就春生一个独子，他爸又走得早。我看小李同志是越看越喜欢，要是多一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小李同志“嘿嘿”地笑，说:“大妈，您高抬我哩。不过，我和春生兄弟倒是投缘。”春生也“嘿嘿”笑，举起饭碗说:“兄弟！”桃花看春生一眼，也笑。

婆婆常常支使桃花夜里给小李送送热水，拿些熟番薯、麦粄、煮鸡蛋等农家寻常东西给小李做夜宵。小李总在月底多拿几块钱给她家做生活费，婆婆不收，小李同志非要给。

端午节前一天，婆婆做了些粽子，打发春生给大舅家送去，让春生在大舅家住上一宿，帮大舅做一些农活，也跟瘫在床上的外婆好好唠唠。

桃花说:“妈，我跟春生一块去。”

婆婆没让，说你在家多包几个粽子，初六让春生跟你一起回娘家。

春生走后，婆媳俩一起包粽子。婆婆说:“春生这条命啊，是捡回来的。十几年前啊，也是这个时节，春生八岁，顽皮！偷着一个人去游，恰逢龙舟水时期。快晌午我喊他吃饭，一个村找遍也没找着。有人说看见春生下河游泳了。急得呀，我央着全村会水的后生沿着河找。一直找了一个下午，人们纷纷说恐怕被水冲远了。我害怕得脚软到跪倒在河堤。我心里想啊，春生要走了，我也跳下河去！就在天快要黑下来时，河对岸有人朝着我们大喊道，找孩子是不，刚救起一个孩子，还有气……”

婆婆说，桃花紧张地听。虽然知道春生现在还好好活着，夜里还生龙活虎在她身上撒欢。她还是紧捏着一把汗听婆婆讲述。

“春生真是命大啊！身上被河里的沙石刮得满身是伤，那个命根子被泡得成蓝色的了……赤脚医生说，春生的命根子怕是伤着了，将来也许就是一熟鸡了。幸运的话也就是一只水雄鸡。”

“熟鸡”是阉鸡，“水雄鸡”就是半阉鸡。农村长大的桃花当然知道话里的意思。

婆婆吞吞吐吐地说“桃花，你和春生成亲那晚，我……我偷偷听房了。我知道春生不是熟鸡，我才稍稍安心了些。可你和春生结婚那么久都没显怀，怕是……妈求你一件事……”

桃花吓得脸煞白，心乱跳。

吃饭时，婆婆当着小李同志的面说:“吃过饭我要去刘大妈家，她脚伤着了。我去陪她唠嗑。要晚点回来。”

婆婆给桃花使了个眼色。桃花低下了头，不敢接婆婆的眼神。

桃花送婆婆出了院门，婆婆低低说了句:“灶上烫了壶酒。”

桃花压低声音说:“妈……我不能！”

婆婆握住桃花的手说:“就当为了春生！”

桃花紧咬着嘴唇，用力绕着长辫子的发梢。

婆婆很晚才回家。她看见小李房里的煤油灯早就灭了。桃花房里的煤油灯却亮着，桃花呆呆坐着的身影映在窗上，那么美那么忧伤。

一年后，桃花生了个大胖小子。婆婆欢喜得哭了。婆婆抱着小小的婴儿左看右看。春生说:“妈，你看这个胖小子，连小腿窝处长一颗痣都像我。”

桃花笑着说:“那当然，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桃花趁春生不在旁边时对婆婆说:“妈，那壶酒我没舍得给别人喝。再说，人家是好后生，我也不能害人家！我和春生背着您去公社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们好着呢！”婆婆的脸讪讪地，心却舒坦得很。

◆林巧赟

书界是个神奇之地，可以如清净佛界胜万空之境，又似红尘世间恐无所不能。放假期间，借朋友一堆书，居家阅读，长卷短篇在手中，出入自如，犹获高僧指点，手握利器，剑啸长空，一时沉浸在精神世界里大呼畅快淋漓。

少时读《红楼梦》的痴迷至今历历在目：丢下书包慌不迭地坐在地上看，生怕看不完，粗枝大叶地看，专挑精彩情节看。刚开始看得挺快，渐渐就被主角的才情和命运所吸引，渐入状态，越看越慢，一本看完接着看另一本，天色已渐暗，腿也发麻，却浑然不觉。看到最后，欲罢不能，还没到黛玉香销魂断的那一章，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一连几天，神思恍惚，茶饭不思，恰似黛玉灵魂附体。

因为看书多而杂，经常受到父亲的苛责和限制。家中壁橱里可怜的几十册书是已经通过“审查”的，早被我翻得滚瓜烂熟，没什么新鲜滋味了。我开始打主意要看那只老式木箱里的宝物。木箱硕大，通体漆黑，箱盖也奇重无比，上面还摆满灯盏、针线、盐钵等杂物。庆幸的是没有锁，可能父亲想象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能打开木箱吧。午休时分，乖乖爬上床装睡，听到齁声四起，悄声跳下床，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来到木箱旁，先卸下箱盖上的瓶瓶罐罐，然后长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气力，双手提起铜把手，好不容易才把沉重箱盖顶开，往上提起一寸多高，犹记得当时人小体短，再也无法继续上提箱盖了，力气减弱，快要支持不了，就在箱盖想下沉的那一瞬，我侧身把小肩膀垫入箱口，使劲往上撑，箱盖又稳住了，好险！木箱靠墙放，旁侧是窗，窗台上有半截红砖，那是早备好的。红砖可以代替我那被木箱盖磕得红肿压得酸痛的肩膀。箱开了，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从里边摸书了。

秘密看书地点是屋后山岗。蓝天、白云、草地、稻秆堆、废弃的猪舍，那是父亲视线管辖之外的地方，同时又是我的乐园。我怀揣着书，死死按捺住心中狂喜，一路小跑，来到屋后。这真是不可多得的静谧之地。干草作毡，稻垛靠背，白云为伴，虫鸣蛙叫，妙意无穷，手捧良册，大快朵颐。倦意上来时，往后一躺，顺势打个滚，在温暖厚实的稻草堆里赖着不想起来。至于看到情谊紧密之处，书页上赫然滴落几点清泪，抬手拭拭眼角，仅润湿而已，顷刻间书页上却泛滥一片，幡然大悟，原来是老天爷落泪了。把书往砖缝里一塞，拔腿就逃。稀里哗啦，天昏地暗，那天的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等天放晴到屋后一看，我的世界便坍塌了一角：书早已被雨魔欺负成一堆废纸浆！又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七岁那年被骗走了书。乡邻有个叫“石伯公”的无业青年，看上了我那一摞连环画，滔滔不绝夸赞一番，谎称自己没有上学，在家无聊，很怀念读书的日子,顺利抱走了我的三十本小人书，从此如黄鹤一去不复返。我幼小的心灵里从此知道了什么是“骗”的滋味。柏杨先生曾建议，组织“借书必还大联盟”，对天歃血立誓，誓曰：“借书不还，天打雷劈。”——所言极是矣。

自二宝呱呱坠地之后，读书越发成奢侈，一不留神，书页会被雏儿误吃。幸亏雏儿羽翼渐丰，可以跟我一起亲子阅读，热诚俱增，寥慰我心。经常手捧绘本，读得母慈子孝，读得声嘶力竭，读得恋恋不舍。每当读书之时就是二宝最懂事的时候，亦是母子最快乐的共读时光。

在爱书人的眼里，书犹世界。掀开书页，就是踏上思想的漫漫旅程，沉迷于内，欲罢不能。真可谓“一文一世界，一书一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