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杰

柠萌 摄

新区落成，机关随迁。老区像个富翁赌输顷刻变成穷光蛋，不受待见。交警大队长征求留守意见，大家头扭一边不吱声。一个年轻中队长甚至上升到未婚妻因此会告吹的高度。

老荆跟烟头有仇似的，狠狠摁灭，“我留。我年纪大，爱啃硬骨头。也舍不得老区！”老荆不老，才四十拐弯。大家心中一齐伸出拇指——赞。

为节省早晚半小时，多点时间值勤，老荆在离岗楼五十米处租间简易房。大队长过意不去，要给他报销每月300元的房租。他倔脾气上来急了眼：“一码归一码，我这是私事，省点钱给辅警们发加班补助吧！”他把往返省下的一个小时，分两截：每天上岗提前半小时，下班推迟半小时。

岗楼西二百米处有个老涵洞，排水不畅，梅雨季节下猛雨常蓄水。有个黄昏暴雨如注，一位女教师不知深浅，积水眼见没了她的车顶。老荆冒险冲进水中，将呛水昏迷的女教师背出送医。遗憾的是女教师还是因惊吓过度患上精神抑郁症，终生无法授课。

老荆痛悔，揪掉几撮头发。在协调城建部门改造涵洞之前半年，只要一下雨一准自动值守桥口。穿没膝胶鞋入洞量了积水涉险尺寸，在另外一侧用红漆画上警戒线，写上“超线禁驶，可以保命”。

老城位于城东南，道路狭窄，车流物流造成交通压力大，一不小心，就成“肠梗阻”。四条斜胡同，违章停车，压线行驶屡禁不止。市里对这个交通治安“乱点”很头疼，要求挂牌整治。

一个周末，老荆查处一台前四后八疑似超限车辆，对方悄悄拿钱往老荆口袋里塞，被他严词拒绝。驾驶员一看行贿不成，连忙托老荆老战友说情。

“不是不给老战友面子，可面子再大，能大过国法？还是老百姓的命呀？你如果为他好，保他平安，就让他乖乖接受处罚！”

经检测，该车超限率达到210%，按规定需切割高边，罚款上万元。驾驶员气急，对老荆放狠话：“我只是多拉了一点货，你这样收拾我，我也不让你好过。”

老荆心中挂着百姓安危，一点儿也不怕。他稳住驾驶人的情绪，把他带到办公室，掏心窝子地讲述超限超载的巨大危害，还播放因超载引发惨祸场景给驾驶员看。驾驶员心悦诚服接受了行政处罚，还当了超限危险的“宣传员”。

妻子担心老荆的冠心病，与他吵架，让他对家多上点心。为此双方怄气一周，妻子到底赌不过老荆的倔脾气，先败下阵来，只好常带上药一边提醒老荆吃药，一边义务执勤小红旗。有回红绿灯坏了，老荆疏导时想起局长批评他：县长司机骑车载人逆行，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怎么还顶格处罚……老荆郁闷时走了神，忘了指挥动作，一辆三轮车违法载人，还轧伤两名上学学生。老荆下班后给受伤学生送饭护理，心里难过了很久，彻夜难眠。

岗亭对面有家肉夹馍店，中年老板不时地伸头看看老荆执勤。一会手里拿着两个塑料袋子走了过来：“我看你每天挺辛苦的! 从早上6点就开始了，有你们在就不堵车了，给！拿两个肉夹馍先垫垫肚子吧！”

老荆再三推辞，可他执意要给，看到他满脸诚意，只好道谢收下。老板转身回店。老荆对辅警小王“人家是小本生意，与我们非亲非故的，怎好意思占人家便宜？我给你转20元红包，你去付钱！”

小王跟上到店，趁老板忙不注意，悄悄转了20元钱。

一次高峰期，老荆发现一辆车行驶路线不正常，闯红灯那一瞬，他蹿过去挡在正过红绿灯的一对老人面前，自己脚受伤。经查，驾驶员酒后驾驶构成醉驾被拘留。二位老人的女儿赶过来，长跪不起，感谢老荆救命之恩。半天拉不起她来，老荆只好跪下来扶。事后有人说穿警服戴警徽下跪不严肃。老荆抚摸着党徽，脖子一硬：“百姓是衣食父母，我们是人民交警，父母先跪，我们跪怎么会错！”

老荆老了。可他该退不退，退而不休。每天陪年轻同事当义务“替补队员”。老区新建了人工天桥，马路上走的人少了，他仍然选择坚守，扛回全国文明岗和先锋号牌子。

老城全部搬迁最后一天，老荆突然倒下，经全力抢救，转危为安。却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儿子送他的小电扇和暖手宝，连封都没开过。妻子说他忙起来像螺旋桨，太拼了，没空用。现在又身体功能受限，用不了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荆瘦了一圈，妻子推着他常到岗亭旁瞭望，他偶尔还流着涎水向正值高峰岗的同事们伸拇指。

老荆痴呆了。他看桥一片模糊，像涵洞的积水，又像一幅浮雕，一片汪洋。

正值勤的辅警小王眼角不争气地滑落一串晶莹。他想起自己转述别人看待交警职业像个“马路橛子”，老荆笑里含威：“只要立得直竖得正，咱把橛子站成一道风景！”

那座新建的桥成为老城一道风景。桥身像哨腹鼓起的肚子，人们喊它“爱民桥”。

爱民，正是老荆的名字。

刊于6月22日《梅州日报》梅花版。

编辑：廖智

审稿：曾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