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人阿知被街坊邻居称为“dī哥”。“dī哥”不是“的哥”，而是“知哥”的客家话读音。

这是个有趣的方言现象——有些在普通话中声母为zh、ch、sh、r的字，在客家话中声母却是d、t、n。比如“知”字，在普通话中声母为zh，而在客家话中声母却是d。

这是因为“古无舌上音”。清代语言学家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中说：“古无舌头、舌上之分，知、彻、澄三母以今音读之，与照、穿、床无别也，求之古音，则与端、透、定无异。”按钱大昕的说法，在古代声母系统中只有舌头音声母“端、透、定、泥”，没有舌上音声母“知、彻、澄、娘”。

根据现代语言学者的考证，“舌上音”后来演变为现代的翘舌音，又名卷舌音，即zh、ch、sh、r。现代汉语中读成卷舌音声母的字，在古代声母大都是d、t、n。这一声母演变规律在一些形声字中得到证明。例如“汤、荡”和“场、肠”声旁都为“昜”，“睹、都”和“猪、煮”声旁都是“者”，但现在声旁相同的字读音却不同。这是因为“场、肠、猪、煮”的声母由舌头音演变成了舌上音，而“汤、荡、睹、都”的声母没有变。

像“知”字一样，现在客家话中有一些字还没有完成由舌头音到舌上音的变化。掌握了这一规律，客家话中一些本来“有音无字”的语素，就能找到相对应的汉字。这些字看似无解，其实只不过是保留了古代的读音，只要把它们的声母由舌头音d、t、n转变为卷舌音zh、ch、sh、r，往往就能找到其本字。

比如“冲”。客家话称冲撞为[dóng]，如“汽车[dóng]到人”。这个[dóng]，很可能是“冲”的古音。如果把其声母由d改为卷舌音ch，读音就和现代汉语中“冲”的读音[chōng]基本一致，只有声调不同。东汉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对“冲”的注音是“读若动”，和客家话读音相近。

又如“中”。客家人称中间为“对dōng”，[dōng]可能是“中”的方言古音。如果把[dōng]的声母由d改为卷舌音zh，读音和“中”的普通话读音[zhōng]完全相同。

又如“揣”。客家话称猜测为[tuan]，读若“团”，称“乱猜”为“赌tuan”。此字很可能就是“揣测”之“揣”，普通话读卷舌音[chuǎi]。《康熙字典》对“揣”的注音可为佐证：“又《集韵》《韵会》徒官切。音团。”

还有“瞠”。客家话称睁大眼睛直视为[dāng]，读若“当”。此字很可能是“瞠”，普通话读卷舌音[chēng]，其声母已经由d变为ch。例句：“老师眼瞠瞠看等（着），我不敢动。”宋代韵书《五音集韵》对“瞠”的注音是“徒杏切”。《康熙字典》：“又他郎切，音汤。亦直视也……《韵会》亦作盯。《正字通》或作瞪。”可见，此字古音与今客家话颇近。

斲，意为用刀斧砍，古同斵、斫，今现代汉语读卷舌音[zhuó]。《说文解字》：“斲，斫也。从斤……竹角切。”《康熙字典》：“又当侯切，音兜。”可见，古汉语中对“斲”的注音有两种，一是“竹角切”，用现代汉语拼音拼读的话声母为zh，二是“当侯切”，现代汉语拼音声母为d。然而，按照钱大昕“古无舌上音”的声母规律，“竹角切”和“当侯切”是一样的，其声母都应为d。在客家话中，“斲”的读音接近古音，和《康熙字典》的注音“当侯切，音兜”相近，声母为d，读若“剁”，用国际音标拼写则接近[tok]。客家话中说用刀斧将树木等事物斫断，就叫[tok]。例句：“肉~细来”“拿刀捉索儿~到两节”。

摘，普通话读卷舌音[zhāi]，它极可能是客家话中的动词[tik]，声母为d，读若“滴”，意为捏住事物拉扯。例句：“捉花儿~下来。”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摘”字的注音是：“他历切。又，竹历切。”客家话读音与“他历切”相似。

驻、柱、贮，这三个字普通话均读卷舌音[zhù]，客家话读若“顿”，音近乎汉语拼音[dun]。驻足叫“dun脚”，柱子叫“dun儿”，贮存水或粮食叫“dun水”“dun谷”。

择菜之“择”，普通话读卷舌音[zhái]，客家话读若“拓”，声母为t。此字《康熙字典》注曰：“又《史记注》达各切，音铎。”读音与客家话相近。

掷，普通话读卷舌音[zhì]，客家话读若“跌”，如“跌圣筊”，其实是掷筊占卜之意。后来“掷”的客家话读音又由“跌”演变为 “节”。例句：“渠（他）拿石头~人。”

抽，普通话读卷舌音[chōu]，客家话读若“丢”，声母为d。例句：“渠（他）畀（被）阿爸拿鞭儿尽~”。

值，普通话读卷舌音[zhí]，客家话读若“抵”。但“值得”不是“抵得”，“抵”的本义是到达，并无值得之意。

踹，普通话读卷舌音[chuài]，客家话读若“等”。《康熙字典》对此字有这样的注释：“又《广韵》《集韵》都玩切，音锻。” 客家话读音“等”与“都玩切”接近。

追，普通话读卷舌音[zhuī]，客家话读若“嗲”，声母为d。古代辞书对“追”的注音有多种。《唐韵》为“陟隹切”。《康熙字典》：“又《集韵》《韵会》《正韵》都雷切，音堆。”客家话读音与“都雷切”接近。

衬，普通话读卷舌音[chèn]，客家话读若“藤”，声母为t，去声。

喘，普通话读卷舌音[chuǎn]，客家话读若“投”，声母为t。客家人称喘气如“tou气”。

守，普通话读卷舌音[shǒu]，客家话读若“朵”，声母为d。

撰文：张德厚

编辑：黄振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