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桂故里， 荷以邀月

◇欧阳佳

芳草斜阳路一条，

回环溪水碧迢迢。

我来独立松荫下，

爱听溪声过小桥。

写下《感梦》那年，她只有17岁，梦里古木清溪、桥跨其上、瑶扃秀闼、图史森罗的情景，让人徘徊留恋。

读刘奕宏老师的《寻韵攀桂坊》时，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内心多么诗情画意、清澈明亮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叶璧华。

嫁入翰林李载熙家中做媳妇的她，从此梦中的山水田园幻化成现实的秀丽风景。

攀桂坊的人文独韵，既洒脱又风雅。

它便是以这涓涓潺潺的清流溪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名人雅士。

正是这样的多雨时节，沿着盘龙桥一路往下。

走在这岭东古城的“烟雨江南”，耳畔，遵宪校区又恢复了昔日的书声琅琅。

寻路，城市深处有静屋。

青灰瓦，泥砖墙，安静守候在绿荫叠绕的那一角。

不觉已到东郊村张家围。

如今的文种堂前，那蜿蜿蜒蜒的青草石子路，不正像是诗中那芳草斜阳下的一条小路吗？

多年后那个明亮皎洁的少女，在历经丈夫早逝，独自照顾儿女的生活艰辛后，写下“绿荷池畔纳新凉，对坐何曾觉昼长。忽把功名苏离别，生憎人世重文章”时的心情究竟又是如何已不得而知。但这万千才情，终在这攀桂氤氲里，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在小桥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凭栏远眺，“邀月亭”静谧地立在廊桥荷塘间，仿佛在邀人共赏数百年前的风雅韵事。

一场大雨过后，大朵大朵碧绿的荷叶衬得满池荷花显眼夺目，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出光芒。

近处，荷瓣上的露珠随风摇曳，雨后的蜻蜓低飞，与舞动的荷花瓣相嬉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是攀桂坊代代走出的名人的高洁品格。

远处，霞光飘浮在红艳艳的凤凰花上，露珠颤颤，轻轻悬挂在绿叶上，似落非落，仿佛是一幅层次分明色彩斑斓的山水画。

明朗，秀丽，又朝气勃勃。

沿着栈道直走而下，绿荫掩映的白墙上画着乡愁系列的墙绘。“乡愁是房前屋后的龙眼，只有‘土’字才能形容的美味”，“乡愁是用不完的农具，在这里播下希望播下未来”……

我想，乡愁也是儿时在田间地野里的嬉戏，夏日里坐在黄皮树下乘凉的惬意，屋头巷尾捉迷藏的记忆。

绕着栈道走一圈，诗礼人家、姓氏祠堂、家风家训，无一不传递着人文气息。

品读着南宋诗人杨万里经过梅州写下的“市小山城寂，船稀野渡忙”，黄遵宪先生“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李黼平先生“留得故山丛桂在，相思先遣楚辞招”，感受着书香氤氲，家国情怀。

张家围，攀桂坊一隅。游走之间发现这沉寂了数年的乡村，又赋予了它新的活力。

用心发现，这里有太多空灵的故事，等你前来细细品味。

么搭煞 有搭煞

◇钟海娟

刘辉二饭碗一丢便躺在床上。隔壁院子里鸭子争食扑腾声、鸡群回窝咯咯声，远处村民收工回家吆喝打招呼声，随着风里若有若无的花香一起飘入窗来，正是最自在的人间四月天。

发黄的食指中指夹着小半截烟，刘辉二瞪着一双浑黄的眼望着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的那道陈年蛛网能被他瞪下来。老婆辉二婶子抱着一叠晾干的衣裳进来，见他横在床上就来气，骂道：“肚子饿了你说南山好种竹，北山好种茶；塞饱肚子就说南山有老虎，北山有大蛇！你吃饱了还像只发瘟的鸡，哎哎诈诈的像啥样……”刘辉二竟如没听见似的，眼睛仍然直瞪着，要在平时游手好闲的辉二早跑去小卖部散扑克打牙花。

现在村里年轻人大多出门见世面去了，剩下在家会动的除了他，还有谁能闲得住？国家三农工作乡村振兴计划接地气，精准施策落地开花，农民种地不收提留不收税、不收费不交粮，都说赶上了好时代，大家干劲大得很！远的不说，隔壁刘祥二家，夫妻二人十分勤快，种金柚，柚园养鸡，门前养鱼老屋养猪，后山还收了几十箱蜜蜂，日子越过越红火，房子升起了三楼,还给了儿子在广州的房子首付。村里精准扶贫工作第一书记是农科所下来的徐同志，给村里枇杷种植户扦插改良品种，大大提高了坐果率、抗病力和甜度，这个月枇杷就要下树了，优质丰产只等老板上门收购，祥二哥家又有一大笔进账了。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老婆说：“这两天大家都在讲镇里林书记要给村里枇杷做直播的事呢”，他一时没弄明白啥意思，眨眼追问“直播是啥”？平时他看电视就爱看民生820，津津有味的家长里短生活八卦是他在小卖部聊天的谈资，看到叔婆伯姆饶有兴趣的表情，他特别满足，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其实他对时政没啥兴趣，认为那些统统“么搭煞”，也就是“没意思”。正如当年徐书记劝他种枇杷，他觉得么搭煞，就算村里不要钱发给他家的树苗，种下去也要管理三年才能收成，真么搭煞，不如六合彩来得快。村民们笑他“二流辉俭吃俭着，俭来赌博”。后来他就偷偷买，当然还是一直没实现暴富梦。此时老婆高声道“是啥是啥！就是林书记要亲自给村里人的枇杷做广告，卖到全国各地去哇！你说你啥都么搭煞么搭煞，今日净看人家发财就有搭煞了吗？”他这两天本来就烦没钱，一听满脸乌黑，起身下床站起来，照老婆脸抬手就扇过去，老婆刚好蹲身拿鞋躲过了，“哇啦”放声大哭，挥舞着一只鞋俯头直往他身上拱，连哭带骂道“我瞎眼嫁了你个懒骨头懒出骨，今天你还打我了！枇杷不种柚子不管，养鸡怕鸡瘟，田里杂草比禾高！走出去都没脸见人了，你还敢打我？留着你这条狗命有啥用？不如舍了五毛钱买包老鼠药一起死了拉倒！呜呜……”他往旁一躲，老婆扑空跌坐在地上，他丢下一句“鬼也畏死你”仓皇逃出屋去。

小卖部前的广场上，大妈们的广场舞照例走起，东边凉亭里不少村民在打牙花。有人看到刘辉二，大声说：“二流辉，心情不好改散步啦”？另一人马上接“人家没有枇杷心情怎么好？么搭煞！”周围人一片哄笑。“二流辉”这个绰号村人已叫了多年，他今天觉得特别刺耳，黑着脸走过广场，闷闷地抽掉了口袋里最后一支烟，慢慢往回晃。快到家时，暮色中只觉得平日熟悉的自家三间平房低三下四地蹲在隔壁祥二哥的三层楼脚边，像座茅房一样可怜，第一次让他感觉百爪挠心。想起刚才的争吵，就更烦闷，他抓抓头，嘴里喃喃着“么搭煞，么搭煞”，心里又懊躁起来，当时老婆听徐书记的劝种下了枇杷，他说要买肥料又要人管理会赔本么搭煞，还叫嚣要全部砍掉。结果老婆一气之下跑梅城亲戚家饭馆打工去了。枇杷树倒是没被砍掉，刘辉二才懒得砍。家里那片老柚树去年错过了抹花授粉，基本没挂果。徐书记没少来找他，他总是跟人家打马虎眼躲猫猫。这时想起懊悔了，“当年要是也跟着他们那样管理枇杷，他们还会看不起我吗？还敢叫我二流吗？老婆还能嫌我懒吗？”想到刚才大哭的老婆，忽然觉得屋里的安静有点不对，忐忑地推门进屋。

屋里老婆坐在西侧木沙发上，白他一眼，低头吸了一下鼻子。陪坐一旁的祥二婶握着她一只手本来正低声说着话，见他回来，站起来招呼他坐，“刚才的事就算过去了咱们都别提了。吵到头，还不就是过日子的那点事呗，”一贯直来直去的祥二婶说：“咱们远亲不如近邻，我也就只拣实话说，辉二你莫怪。嫂子就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想不想过好日子？”辉二偷看了一眼老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想”，马上又补充道“十分想！”“那这几日，我想请你们帮大忙，工钱好说，做完现结！现在疫情还没过，辉二嫂子你也别干等着了，给人做工不如留在家里好好干！徐书记可说了，政府不但教咱们技术，还会帮咱找致富路子，更好的日子在后头哇！你祥二哥也在徐书记面前保证了，只要你们不惜气力，咱们一起干！现在政府补贴养猪，我打算多养十几头母猪，正要人手呢，你们还可以入股。”她顿了顿想起来：“哦对了，白天你祥二哥还特意带徐书记去看了你家的枇杷树和金柚树，都说现在就开始管起来，来年挂果没问题！”“真的？”辉二和老婆同时问。她带笑摊手：“徐书记都保证了，凤村哪个不信他？”她收起笑忽然提高嗓门“辉二你要还是不挑掉这懒筋，我第一个不答应！”辉二婶子破涕为笑，拿眼瞟了瞟男人，男人也正忙不迭点着头脸上像开了朵花，偷眼看老婆，呵呵呵地笑起来。

逆风奔跑

◇张秋兰

米咪发现身体异常，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她在网上挂了个专家门诊，独自开车从一百多公里的邻省来到M城人民医院。

医生听完她的主诉，要求做全面检查，开具住院通知和各种检验单后，启动模式化操作流程。查体、血细胞分析、癌胚抗原测定、鳞状细胞癌抗原检验……

不是开点药回去吃就可以了？米咪握着住院通知和一沓检验单懵了。她很少生病，偶尔头痛脑热，买点中成药服下就没事了。

她被安排在住院部二十楼妇三科2026号病房。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摆了三张病床，米咪住92床。91床是72岁的老太太，术后第二天，一脸菜色，床栏上挂着引流瓶和输尿袋，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触目惊心。93床术后恢复期，准备转肿瘤科放疗。

医生告诉她，血细胞分析、CTP检查、癌胚抗原测定均无异常，但妇科液基细胞学病理检查显示，鳞状细胞癌抗原指标58（参考值1.5），必须逐项排查，寻找病源。他又给她开了几份检查单，磁共振平扫+增强、CT扫描、彩超、心电图……似乎把医院的各类设备都体验一遍。

世界瞬间摇摇晃晃。米咪的思维在否定、恐惧、狂躁、焦虑、沮丧中快速切换。

她说，得了癌症等于宣判死刑，不治了，免得受尽折磨还落个人财两空。

医生指着办公桌上一摞病历本开导她，这些都是肿瘤患者，他们也在等待手术，有些人的情况比你更糟糕。战胜疾病首先要树立自信心。

那段日子对米咪来说，是一碗黄连汤，梦着醒着都在苦汁里挣扎。

护士要米咪的家属去一趟医生办公室，有些事项需术前做好交代。正在玩手机的她头也不抬地敷衍，家属还在路上，有事直接跟我说吧。她是独生女，不敢把生病的事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每做一项需家属签字的检查，她都自己签名。

医院要求，患者做磁共振平扫和CT前由主管医生预约，检查时必须家属陪同。

米咪笑嘻嘻地跟91床商量，我明天做磁共振和CT检查，借您儿媳假装我的家属，好吧？

这孩子，没心没肺的，住院都不通知家里人，万一有事咋办？老太太无奈地摇头，一声叹息。

几天后，医生翻着病历和检查报告对米咪说，CT扫描无异常，磁共振诊断宫腔内膜息肉，必须尽快手术切除，做细胞学病理检查，排除病变。

米咪问91床，假如病理结果出来是恶性肿瘤，您害怕吗？还要不要做后续治疗？

有病就得治。放松身心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就能打败癌细胞。91床目光灼灼，仿佛对未来充满必胜的把握。

米咪不以为然。我不想做手术，万一切出来是恶性肿瘤，横竖都是死，何必遭罪？

别瞎说，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活着。91床苦口婆心地劝导。

手术室的大门被病人家属围得水泄不通，如放学前守在幼儿园门口的家长。手术室如菜市场，几十张手术台错落有致地排开，医务人员脸无表情，病人神情麻木，如赶赴一场生死之约。几天来，米咪目睹生死别离来来往往，释然了。她告诉自己，如果你心里足够阴暗，前面就是断头台，穿绿色隔离衣服的刽子手会随时要了你的命。如果为了迎接新生活的开始，一切都是馈赠。

术后第二天，她强忍疼痛扶着墙壁练习走路，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准备出院的91床在翻看手机里以前跳广场舞的视频，把音量调到最大，还跟着音乐的节拍哼歌。她说回去要继续跳舞，活一天赚一天。

阿姨，您可以回家了，真好。米咪盯着91床的儿媳收拾东西，很是羡慕。

你也很快就出院了。答应我，为了父母，不管结果如何，都要积极治疗，好好活着。老太太满怀期待地盯着米咪。

医生告诉米咪，手术切除的组织为良性息肉，鳞状细胞癌抗原指标降至3.6，建议再做pet-CT全身肿瘤排查，但费用比较高，而且不属医保报销范畴。

她问，我确定有恶性肿瘤吗？

医生态度谨慎地回复，也不是绝对。以前有过90多岁老人这项指标居高不下，查来查也没找到原因的病例。此项检查是自愿的，我只是建议做风险排查，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米咪穿着盛装，背上行囊，手捧自己祝福自己的鲜花，朝停车场的方向逆风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