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99岁董以惠忆导师林风眠:为艺术战!

董以惠,1921年2月23日出生,浙江长兴人。

1937年至1941年 加入国际中国红十字会救护队,参加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后随队辗转全国各地,救死扶伤,抗日救国。

1941年至1946 年,就读于国立艺专绘画专业五年制西画系,师从林风眠。

1946年与留美归国的上海美专教授王挺琦结婚;1946年至1979年先后为上海十八区小学美术教师、上海戏剧学院医务室医生。

1988年赴美至今。


梅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黄炜明 整理

11月21日至22日,我市举办林风眠诞辰120周年纪念活动。今年一百岁高龄、现居纽约的林风眠“嫡系学生”董以惠,撰文回忆与林风眠导师的点滴故事,追寻一代美术宗师林风眠的精神风范。特此刊发,以飨读者——

1941年我就读于国立艺专五年制西画系。进校时的校长是吕凤子,1942-1944年的校长是陈子佛,1944年夏,潘天寿任国立艺专校长,聘请林风眠为西画系教授,提出建立画室制。即以西画系各一教授命名,主持画室。分别为:林风眠的“风眠画室”,方干民的“干民画室”,李超士的“超士画室”,吕霞光的“霞光画室”。当时同学们都非常欢迎画室制。学校画室制是从1945年开始的。我们班只有胡先觉一个人选了吕霞光的“霞光画室”。大部分同学喜欢新派,后期印象派,多选了方干民的“干民画室”。一部分同学选李超士的“超士画室”。林风眠是我的西画老师,我非常欣赏林风眠老师的画画技巧和推陈出新的画风,他能够融会贯通中西画的特点,独树一帜;而且我与徐坚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徐坚白的男朋友谭雪生是广东人,与林风眠老师是同乡,这双重原因,我就进入了林风眠的“风眠画室”。记得当时除了我,还有苏天赐、徐坚白、谭雪生、张道林、刘予迪、陈泽浦等几位同学。画室制的意义在于:根据各位同学对于美术的追求及志向,确定自己的教授,得到悉心指导,对今后的人生道路有着重大影响。我确定了“风眠画室”,应该说是林风眠的“嫡系学生”。这是国立艺专唯一一次采用画室制,为期是一学年。1945年夏我毕业了,国立艺专不复存在,搬去杭州,10月份开学,改名杭州艺专。

在我人生的历程中,“风眠画室”使我获益匪浅,终生难忘。在“风眠画室”与导师林风眠的点点滴滴,至今我仍记得。

主导老师林风眠带教我们,助教是赵无极。在我的印象中,林风眠老师从来没有一点架子,总是激励我们学生勤奋学习、勇于创新、对艺术事业执着追求、积极投身艺术创作和研究。他上课经常用鼓励学生的方式,总能找出我们绘画中的优点,增强我们对绘画的兴趣。循循善诱的教育方法是他的特色。譬如刚开始我们是用碳精条画素描,如果我画的轮廓线不够准确,林风眠老师会走近我:“董以惠,你看这条弧线应该向这边点,还是向那边点?”如果我能自己改,他就让我自己改。如果我不知如何改,他总是笑容满面,热情地帮我改,绝不会使我感到任何拘束。素描如果明暗掌握不好,林风眠老师又会走近我,先讲清道理,然后诙谐地说:“借你个馒头好吗?”当时画素描擦掉碳精条用的不是橡皮,而是馒头块。林风眠老师能讲出许多风趣的故事,教室里,有次助教赵无极说到我们的水平能否在巴黎街头卖画?林风眠老师笑着说:别去讨饭吧,法国的好画家多如牛毛,老百姓的艺术欣赏水准也很高。林风眠的理论非常好,一直主张在传统基础上创新,吸取西方艺术中的营养,使我们不仅提高了技巧,也增强了我们美术理论水准。林风眠老师非常平易近人,我们“风眠画室”的同学多次到林风眠老师住的宿舍,用火炉烤东西吃。平时同学间吃东西都比较放肆,到林风眠老师宿舍,考虑老师自掏腰包,就装斯文,吃得很节制。那是冬季,外面寒冷,在他的房间里是热乎乎的,林风眠老师谈笑风生,看到我们没有尽情吃,就不时地催促我们多吃一点,使我们感觉到家庭式的温暖。林风眠老师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事实上,这一年“风眠画室”的“开小灶”教育,对大家都有巨大的收获,苏天赐、徐坚白等同学都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这与林风眠老师各方面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1938年艺专师生惜别林风眠校长(沅陵),选自《林风眠之路》。前排右二为本文作者的丈夫王挺琦。

为艺术战(丘琼 摄)

另外要说的是:林风眠老师与我丈夫王挺琦的关系。1938年7月中旬,在沅陵,王挺琦被国立艺专专科部录取后,当时正值林风眠辞去校长一职离别之际,王挺琦与部分国立艺专师生惜别林风眠校长,一起合影,场面非常感人。林风眠题下 “为艺术战”四字,告别师生。当时林风眠就与王挺琦长谈。以后王挺琦从沙坪坝重庆大学步行两个多小时去长江南岸,嘉陵江东侧弹子石林风眠老师隐居处看望,并邀请林风眠老师参加夫子池王挺琦水彩画展的开幕式。林风眠老师仍没有忘记他与王挺琦在沅陵的会面。记得当时夫子池王挺琦水彩画展,我和周惠英担任讲解员,也为王挺琦赴美留学筹集资金。林风眠老师亲临展览馆参观画展,每一幅画,他都看得非常仔细,参观完后,与我们亲切交谈。这次画展影响很大,很多人来参观并买画,包括许多政府要员和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时任教育部长的陈立夫主持开幕式并讲话,司徒雷登也用英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陈立夫、司徒雷登都买了王挺琦水彩画珍藏。中午举行答谢宴会,陈立夫、司徒雷登兴致勃勃,席间王挺琦用非常流利的英语与司徒雷登交谈。林风眠老师高度评价了王挺琦的水彩画,特别是1943年3月林风眠老师在《中央日报》上发表了自己的著文《谈王挺琦的水彩画》,介绍王挺琦在夫子池的水彩画展,特别强调了王挺琦水彩画方面的造诣,称王挺琦是该领域的杰出人才。

在“风眠画室”的教学中,林风眠老师经常赞扬王挺琦的水彩画,不断加强了我对王挺琦的仰慕,1946年,我从国立艺专毕业后,与王挺琦结婚了——可以说,林风眠老师无形中做了我和王挺琦的婚姻介绍人。在业务上,林风眠老师使得我在素描、中国画、西洋画各方面都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包括美术理论,及相关知识都有大幅度的提高。更重要的是由于林风眠老师的身体力行,我在人生哲学上的收获是无可估量的。当年院系调整,我进上海戏剧学院,我想在艺术领域一展宏图。但由于公费医疗刚刚开始,医务人员大量缺少,组织上看到我有东南医学院从医的学历,又有亲身参加红十字会八一三淞沪抗战直至国立艺专的经历,希望我在上海戏剧学院当医生,我也就服从了,告别了我的艺术生涯。但是作为个人服从大局,我做到了一辈子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记得1973年6月的一个下午,我到南昌路一位上海戏剧学院老师家出诊,他是林风眠老师的邻居。忙完后,我特地去看望恩师林风眠。南昌路53号,林风眠老师打开了门,不过就5寸左右,我激动地说:“林风眠老师,我是董以惠,我来看你了!”没想到林风眠老师说记不起来了,我又说了徐坚白、谭雪生同学的名字,林风眠老师还是说记不起来了,我赶紧说王挺琦的名字,林风眠老师沉思了片刻,嘴唇有些颤抖,说:“好像……记不起来了。”我非常失落地离开了我的恩师,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与恩师的诀别。

2004年我在美国与徐坚白、谭雪生同学会面时,才知道林风眠老师曾蒙冤入狱,1972年11月28日刚出狱,他为了保护我们免受牵连,是故意说不记得了。我顿时感动万分,一股师生情的暖流涌上心头。应该说林风眠老师的谆谆教诲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永远缅怀林风眠老师!

董以惠

2020年10月12日记于纽约

编辑:杨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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